“不想死就别乱动。”
顾翰林冷冷地说道。
阿二不禁留下了悔恨的泪水——没人告诉他,这两个貌似读书人的家伙不但打架厉害,还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见到兄弟两个人都被制服,阿大看了看手中的擀面杖,“哐当”一声扔到地上。
“让开让开!”
弄堂口,罗云泽带着巡捕房的人正快速地朝这边跑来,巡捕吹着口哨,吓得这些邻居纷纷做鸟兽散。
当罗云泽和大队人马冲进阿三家的时候,便看到他的小弟此刻正和那位有过几面之缘的顾校长,坐在桌边。
他弟弟捧着一个大海碗,正唏哩呼噜地大口喝粥,喝的很是狼狈,嘴角挂着饭粒都不知道,明显是饿坏了。
那位顾校长就斯文多了,他在喝粥之余,还用筷子拣了两三块酱瓜分别放进自己和小弟的碗里。
顾校长的腿边,大闸蟹似得捆着一串人,有男有女,嘴里都塞着布条
“罗大哥早。”
顾翰林放下碗,对着他笑了笑,“这白粥不错,罗大哥来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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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云泽一夜未睡——十万美金或者黄金,他不是没有,只是没有那么多现金。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公司的股票全部抵押给沙同,沙同的银行里有足够的黄金。
但是在他早上准备出门去筹钱的时候,门房就送来一张纸条。
和昨天那张勒索信截然不同的字迹,看得出写字的人很有些功底。
——今日十点,到大统路报警接人。
“这字条想必就是顾校长的手笔了。”
罗云泽拿出纸条。
顾翰林刚要伸手,却被罗夏至劫了过去,打开看了看,“不是,这不是我大哥……咳,我顾大哥的笔迹。”
“确实不是在下的。我真的是去附近学生家中家访,无意中发现夏至被绑架的。”
顾翰林摆摆手。
见他不欲多说,罗云泽也只要悻悻闭口。
这上海滩能人太多,蛇有蛇路,虾有虾路,他既然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没有办法。
他们三个人从闸北巡捕房出来,录完了口供,此刻正赶回罗公馆。李婶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火盆和一桌大餐,就等着给三少爷去晦气呢。
“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为了这种原因就绑架我。”
他们三个人是从小路走的,也没有坐车,因此躲开了闻风而至的记者。
“我本来以为我行的正坐得直,与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没想到也得罪了那么多人。”
罗夏至摇摇头,他用肩膀碰了碰顾翰林,再三确认,“我身上真的不臭么?”
“真的不臭!你都问了一路啦。”
顾翰林哭笑不得地说道。
“这次真的太谢谢顾大哥了,不然我真的‘小命休矣’。”
“兄弟之间,谈什么谢不谢的。”
顾翰林此言一出,下意识地看了看前头罗夏至的“正牌大哥”,见他毫无反应,这才笑了笑,与罗夏至继续并肩而行。
罗云泽走在最前面,斜着眼睛通过路边橱窗的反射,观察这后面的两人。
也许是十多年商海浮沉的经验,让他感到这个顾翰林顾校长不是“凡人”。
又或许是身为“父亲”的直觉,让他觉得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平貌端正的青年,对他的儿子“不怀好意”。
虽然一时半会儿他也不知道这人图他儿子什么……钱?名气?地位?
总之,小夏不能和他走的太近就对了!
“今天的事儿,帮我谢谢梁少爷。”
罗夏至故意落下两步,等他哥往前走了好一段路后,才凑到顾翰林耳边轻声说道。
梁少爷身份特殊,想帮忙也只能在幕后出手,但是他心里清楚的很,日后一定要回报。
顾翰林看着前头罗云泽同样缓下来的步子,拍了拍罗夏至的肩膀。
“我会转达的。”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上海的旧式里弄,不管是石库门还是普通的民居,都有前后门,几条弄堂可以互相穿来穿去。
我小时候就住过这种里弄,很有意思,平时前后门都是打开的,小孩子可以随便穿到别人的家里,多穿几个人家,就可以走到街面上去了。所以沪语里有“穿弄堂”一说。
当然,后来老街老房子都拆的差不多了,各个家门紧闭,也就体会不到这种乐趣了。
第23章 时代洪流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后,报纸才刊登了罗夏至曾经被绑架的消息,叫他的员工们吓了一大跳。
这次的绑架案,说来滑稽,既不是黑~道谋财,也不是对家害命。而是五六家南货行和烟纸店、布店联手,想要给最近风头正劲的时迈公司一点“教训”。
这些散布在大马路和附近几条街道的商铺,因为是老乡,都是同一个行会的。本来生意还好,但是自从时迈百货开张后,日子过得就一天不如一天。
这时迈百货东西全,价格低就算了,还三天两头搞些花里胡哨的活动,把他们原先十多年的老客人都抢了去。人家老客人说了,实在是因为时迈百货一口价的玩意都比和你们讨价还价来的便宜,还有漂亮的女服务员看,导致他们管不住自己的手和腿。
眼看年关近了,都要回乡过年了,这时迈百货又要搞什么“汽车拍卖”。他们可都知道那挂在天花板上的进口大汽车是多么诱人,届时把满上海的客人都吸引过去,买了年货,那他们这些人的日子到底要过不要过了?
于是几个人喝大了之后一合计,就想找些人给这个总是喜欢出风的罗家三少爷点苦头吃吃。
他们也不是真的认识什么黑~道人物,找来找去也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倒马桶的苟阿三一家。
绝就绝在,一边真的敢瞎出主意,一边真的敢乱接生意。结果乌龙碰乌龙,搞了一出让人哭笑不得的“倒老爷绑架案”。
案发后不久,上海滩几个出了名的花边小报就大大地报道了一番。
其中细节描写的那叫一个巨细靡遗,尤其是罗夏至被拖上装粪船的那一段,好像他们当时就潜伏在旁边的马桶里一样,尖酸刻薄至极。那一断臭味熏天的描写,简直让读报纸的人觉得今天买到了一份有味道的报纸。
可能是写篇报道实在写的太“臭”,导致销路并不咋地。毕竟这时代大部分人还是不识字,很多人都是去茶楼酒馆里听“报博士”读报的。
读这篇文章,影响茶楼卖点心。
罗夏至倒是很无所谓,当天他在门口跨了火盆后,洗完澡就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倒是他妈白凤凰,在他回家后,拉着他好一顿大哭,哭的气都要接不上了。第二天一早,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从房间里拿出好几瓶法国香水和花露水,在他早上出门上班前,往他身上一阵狂喷。
到了公司,在收到全体同仁的慰问后,罗夏至就被围着他问用了什么香水的同事们给包围了。
罗夏至于是一拍脑门,在圣诞促销计划开始前,临时搞了一个法国香水年末大促,让他的美女售货员们各个喷的香香的,在店堂中穿来跑去,又出了好大一阵风头。
什么叫臭烘烘的罗少爷?
都是报纸乱说的。
阿拉少爷最香啦!
就连罗云泽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脑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最后都能化成点子,落实到他的生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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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少爷,真次没有你,我就死定了。真的谢谢侬了。”
酒店包厢内,罗夏至对着梁少龙说完后,很是干脆地将杯中的黄酒一饮而尽。
梁少龙哼唧一声,也干了杯中的酒。
“要是真的想谢我,就把车子卖给我。”
“这是两码事,哈哈哈。吃菜,吃菜。”
罗夏至最近打哈哈的水平日渐进步。
为了感谢梁少龙的救命之恩,他今天特意在这家山东菜馆子摆了一桌。没办法,梁少爷身份特殊,不能大鸣大放。
上周末,他大哥已经在华懋饭店摆了一桌宴请了顾翰林一家。一来补上上次没办成的“金兰酒”,二来是为了感谢顾翰林搭救罗夏至的恩情。
这边是罗夏至兄弟俩和他的母亲白凤凰,外加小学生笑笑;那边是顾翰林兄弟俩和他们的爸爸顾济世老爷子,外加顾杏林的妻儿文氏两人。
餐桌上,罗云泽越看顾翰林越觉得他对自己弟弟不怀好意,另有所图,偏偏人家刚救了小夏,他没有证据不好乱说。
顾老爷子和顾大哥则是以为这是“亲家”主动释放善意,再看看人家罗夏至开朗上进懂事聪颖,多好的孩子被顾翰林这小兔崽子给骗到手了,心里不自觉的虚的很,于是也不敢多说。
在双方当事人和和美美,周围亲友笑容敷衍的气氛中,顾夏两人的“换帖情谊”就算定下了。
在很多年后,有一天突然“顿悟”的罗夏至质问顾翰林,他是不是早就跟顾老爷子他们说了什么有的没的,让人误会他们之间早有暧昧。
已经是上海教育局局长的顾校长很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我什么都没说,他们只是认为他们以为的,就是他们以为的而已。事实上,他们以为的,确实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以为的。那我也没有必要解释,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