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放在一百年后可能还不算什么,放在百年之前,那简直就是“振聋发聩”!
罗夏至听了,也是猛拍大腿,恨不得为他击节叫好。
“现在欧洲经济萧条,我们可以用很低的价格买下邮轮,来发展我们自己的航运事业。罗三爷,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共襄盛举’?”
“……可以考虑……”
罗夏至本想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想想现在自己手上已经同时进行了几个大项目,怕是资金链会捉襟见时。这桩合作项目,恐怕还要和大哥商量商量。
于是话到嘴边,滚了一圈,又被他咽了下去。
“哎!真是可惜,如果我们国家拥有自己的炼钢厂,就能生产自己的大轮船,又何必问外国购买呢?”
孙小开也压了压自己激动的心情,想了想,实话实说,“要买船就必须尽快,不然等欧洲人缓过气来,这价格就真的不好说了。”
当晚酒席散了之后,罗夏至就赶回罗公馆,与罗云泽讨论这桩买卖。
闻着他满身酒气和衣服上的火锅味,罗云泽毫不客气地让他先去洗了澡再下来说话。
罗夏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上了楼,洗了一把澡之后,本来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下来,渐渐回味过来:今天这一桌酒,虽然是自己请的,不过好像差点钻了别人的套啊……
“你以为,我去欧洲考察了几个月,就没看到这一点么?”
吩咐佣人煮好醒酒汤,罗云泽指了指桌子上的碗,让他趁热喝。
“是,是我疏忽了。”
捧起碗,罗夏至颇有些孩子气地嘟起嘴巴,“我看到‘小飞燕’回来,高兴坏了。居然忘记了,她是她,她丈夫是她丈夫……”
“小飞燕”从四马路上的“春桃班”开始,一路跟随他,从时迈百货的一名小小女售货员,到三楼的奢侈品高级经理,自然是忠心耿耿,别无二话的。
但是这孙家嘛……
孙家也是上海有名望的人家,孙小开的父亲早年从宁波来沪,最早就在洋人开设的太古航运公司跑船。
靠着勤奋和聪明,积累下了第一桶金后,孙老爷买了一条二手商船,开始在长江上跑运输。
一直到现在,拥有了长江上数一数二的邮轮公司。除了经营普通客轮货轮,还开拓了三峡旅游线路,可见其奋进进取,是一位经典甬商。
宁波人和绍兴人都是第一批来上海开拓的移民,普遍精于算计和注重子弟教育。
孙小开的父亲那可是把宁波人的勤俭和精明刻进了骨子里,孙家如果真的准备开始筹备开拓海洋线路,怎么可能让自家的小儿子在火锅店的酒桌上和罗夏至达成一致呢……
“孙家上半年,在海外线路上栽了跟头,很是亏了一大笔钱。我们罗氏商行有一位员工,原先是从太古银行跳槽过来的。你知道太古银行和太古航运的关系吧。”
罗云泽打开抽屉,拿出一盒雪茄和一把剪刀,开始慢条斯理地剪起了雪茄烟。
抽雪茄是他十多年来的癖好,但是罗夏至总劝他少抽些,近两年天一冷,大哥总是咳嗽不停,八成就是和抽烟有关。
“知道,孙小开家的邮轮公司,就是和太古银行合作的。”
英国人太古集团是老牌的资本大鳄,太古银行和太古洋行和太古航运互为依靠,互做担保。和同为英国人产业的怡和洋行一起,此时已经占据了全世界七成以上的海运轮船,是当之无愧的航运霸主。
“年初的时候,太古在朝鲜开了一条航路,是和孙家合作的,前期工程都造的差不多了。谁知道被日本军部横插一手,军部想要在那里建设一个军港。”
“现在日本两股势力在那边交织,这港口建了一半,也没了下文。孙家虽然也从太古那边得到了部分赔偿,但是依然不甘心,想要多拉几股势力,将这个港口夺回来,继续做商用。”
和中国已经夺回了山东和东北的控制权不同,目前整个朝鲜半岛依然处在日本的殖民统治下,没有主权可言。
李朝覆灭后,短寿的大韩帝国彻底被日本吞并。日本开始源源不断地将从朝鲜掠夺各种森林、矿产乃至粮食资源,运回日本本土。日朝之间的航运非常发达,大椿商社就是靠日朝贸易发家致富的。
罗夏至想了想,还是从书橱里将卷起来的世界地图搬了出来,铺在了办公桌上。
“朝鲜的港口?哪一个?”
罗云泽放下剪刀,点燃剪好的雪茄烟,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点了点地图。
“罗津?”
罗夏至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缓缓地抬头,“这里……日本人这是‘司马昭之心’!”
这个罗津港虽然位于朝鲜沿海,但是也处在俄罗斯,中国和朝鲜三国的交汇处。
从地图上看,距离中国的东北重镇珲春才不到一百公里的距离,到日本的新泻县也不过五百多海里的距离,快船一天就能到达。
如果在这里建设了军港,那等于是同时卡主了中国和俄罗斯的脖子啊!届时以这个港口为中心,陆路直接通往东北丹东,北上俄罗斯,南下中国所有的沿海港口……日本人这是要以此地作为跳板,吃掉东北亚大陆!
太古和孙家一起看中了这个堪称“金三角”的地方,不可谓没有眼光。他们好不容易斥巨资在这里完成了清淤,铺路的工作,现在却无法成立港口,难怪要急的跳脚呢。
“这个港口,是他们和大椿商社联合开发的,本来以为有日商做保证,可以安心在朝鲜经营。谁知道军部也看中了那里。”
罗云泽抖了抖烟灰,“所以这笔买卖里,牵涉到了英国人、中国人、日本人。日本人还分了两派。你现在去趟这趟浑水,岂不是要吃大亏。”
罗夏至听完他的分析,本来刚洗完澡的身体硬是又出了一声的冷汗。
孙小开太不是东西了,居然利用自己对“小飞燕”毫无戒备之心,刚回来就在接风宴上算计他!
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他罗夏至和大椿商社不对付,斗了那么多年了,孙家还想拉他下水!
小飞燕嫁的是什么人哦……
“这就是生意。”
罗云泽拍了拍他的肩膀,“利益至上。”
罗夏至点了点头,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大哥,也是对这航运的生意感兴趣么?”
罗云泽从欧洲考察回来好几个月了,却迟迟没有动作,罗夏至还觉得奇怪。现在一听他对着海上航线的情况分析的头头是道,便知道他大哥应该是暗地里早就有了一套动作。
“那个孙小开,年纪轻轻,心机挺深。不过他有一点没有说错——如果想要收购欧洲邮轮,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晚了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罗云泽咯咯一笑,“这么好的生意,我们罗氏没有在岸上光看的道理。他孙家联合了太古,我们罗家也是和怡和合作了十多年了。”
罗氏商行这么多年的国际业务,是和老牌英资航运公司怡和合作的,甚至也有属于自己的货运船只。
只不过罗云泽做生意不喜欢张扬。提起罗家,外人首先想到的都是罗夏至的百货公司,殊不知这罗氏商行才是罗家的根本。
罗夏至这么多年来到处投资建厂,建的还是前期投资巨大,生产周期漫长,多年也不见得收回成本的工业行业。只靠百货公司的利润和梁少龙的入股哪里能行,大头其实还是罗氏商行提供的资金。
“日本人不待见我们,但还要给欧美人面子。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全权让欧洲人出面吧。”
吸完最后一口烟,罗云泽将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孙家那边也别回绝他。国内市场么,战后经济还是需要建设的,你的橡胶轮胎还有化肥什么的,也需要河运运到全国各地呢。”
“我知道了,之后我会找个适当的机会,和孙小开具体谈一下合作事宜的。”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罗夏至也站了起来。
日本人的在朝鲜的浑水他不想淌,不过不妨碍他和孙家在别的方面合作。
长江那么宽,海岸线那么长,只做旅游生意,哪里足够。
————————————————
“三爷,门口收到给您的一封信。”
翌日一早,罗夏至正要坐车去上班,管家在门口拦下了他。
“早上的信,不都是邮递员一早和报纸一起送来的么?这不是寄来的。”
黎叶伸手接过信件,警觉地问道。
很普通的中式牛皮纸信封,上面只写了“罗夏至亲启”几个字,连寄件人是谁都没有写,也没有贴邮票。
每天一早,管家和黎叶在罗家的主人们下来吃饭之前,就会一起处理早上收到的报纸和信件。
通常是管家负责熨烫报纸,将油墨熨平防止在翻动报纸的时候手指被油墨沾染。而黎叶除了要给信件分类,还要每个信封都事先拆开,防止里面被人放了不应该放的东西——比如下,毒。
他将信封对着太阳看了一眼,又用手捏了捏,发现里面不是信纸,而是一个貌似中国结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