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得意的笑容维持并不久,因他随即想起严瑞洋在离去之前说的那句话——
『院长钱拿了,镁光灯也享受够了,该做的事情可別忘了啊!』
不用说,他指的就是严凯崴心脏手术一事。
深呼吸,他拨了电话给崔金隆。
不到五分钟时间,崔金隆很快地赶来,「院长找我?」
「嗯,」他指著桌上另一杯威士忌。「喝!」
「呃!还在上班时间呢,我等一下有台刀要去视察,现在喝酒,恐怕……」
「叫你喝就喝!」
崔金隆一楞,诚惶诚恐的接下来。
他起身,走向窗边,「刚刚记者会你看直播没有?」
「看了一下子!」原来院长是心情好;崔金隆附和的撒了个小谎,「院长在摄影镜头前面真是派头十足!」
「是这样吗?」他顺手整著领结,「嗯哼!不说这个了,严董儿子的病,你观察得怎么样了?」
「虽然装了心电图纪录仪,但直到现在都还没确切观察到……」
「嗯?也就是说,还没找出问题?」这可不是他想听见的答案。
「是这样。」
「昨天问你什么时候能进行手术你就已经支支吾吾的,今天还这样?」院长皱眉走近,「记者会已经开了,现在咱们虽然很风光,但还是需要步步为营,尤其这一步绝对不能错……他可是严董的儿子!」
「知道!院长,我知道!」
「金隆,论手术经验跟能力,院内大概没人能跟你相比;严董儿子的手术不仅要成功,还要完美到无可挑剔!」院长瞪着崔金隆,一手搭上他的肩头说:「你总不至於再犯像之前那样的错,对吧?」
双手捧著威士忌,崔金隆睁大双眼,不自觉回想起去年替某位病患开癌细胞切除手术时,误伤腹腔血管所导致的大量出血意外……
握住酒杯的右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伴随着右脸颜面神经的些微抽搐,他低头,再度饮了一口酒。
「金隆?」院长发现他右手的不自然颤抖,「怎么了?」
「没、没事!心情有点激动!」他迅速将右手背在身后,喝光杯里的酒。「我知道……这次对医院来说太重要了,不能错……不能错!」
「上次的错让別人去替你揹,我相信你也肯定难受。」拿起酒瓶,院长再度替他倒了半杯,「俗话说,哪里跌倒,就从哪爬起来,但像你站在这种高位,跌倒不是摔在平地,而是掉进悬崖里!上次我还能扶你一把,要是这次再跌……就算我想拉,恐怕也就难了!」
崔金隆脸色泛白,「我知道!」
「要是成功了,功劳全记在你头上。」他笑了,用力握住崔金隆捧杯的手。「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望着琥珀色的酒液,崔金隆咬牙,一口饮下。
*
「文宇,你要是听得见,就握我的手。」
由于插管的缘故,姚文宇无法言语,但汤智超很明确感受到手指传来的压力,他难掩欣喜的对叶嫚芝宣布,「确实恢复意识了!」
「这么说,他听得见我们讲话了?」
他点头,「或许运动或言语能力还要看后续情况才能準确判断,但至少他现在醒了……是好消息!」
叶嫚芝抱着儿子喜极而泣,还与姚文宇说了不少话。
即使会面时间已经超过了,汤智超还是稍微多给他们一点时间;离开加护病房时,叶嫚芝忙不迭的向他道谢。
英理默默的站在一旁;叶嫚芝走近并交还手帕,感念地说:「多谢汤小姐的陪伴!」
推著眼镜,她撇开眼,「啊,没什么,要谢还是谢学长吧!」
叶嫚芝带着儿子离开后,汤智超走近,「所以妳还是会安慰別人嘛!」他盯着手帕说。
「安慰?」她耸肩,「为了了解事实,我只是尽量让姚太太放松心情罢了,算不上安慰吧?」
真是不坦率的家伙!他偷笑,又听英理说:「我今天下午也没事,如果学长愿意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可以一边备课边等你下班。」
「那要等很久哦!」现在才接近下午三点。
「你放心,我备课所花的时间也不比查案要少。」
反正死活就是要他吐实!他这回算是又见识到英理特有的执拗,「那好吧!妳等我,下班之后顺便回家一趟。」
「爸妈最近有念我是不是?」她双手环胸。
「妈经常念!还有,」他略作停顿,迎向她的双眼笑道:「妳不是说想拿妳的戒指吗?」
「那是你一厢情愿吧?」英理抿嘴,「我可不记得我说过想当『汤太太』。」
「总之,」他挥挥手,迈开步伐,「傍晚见!」
*
汤智超所说的「很久」是真的久,当英理踏进家门时,掛钟指针已经指向晚上九点了。
在医院备课的同时也收到了来自方子骏的讯息,主要内容只有一个——靖琳跑去向周增祥摊牌了!真不知该说她鲁莽还是有勇气!
『虽然局长很讶异,但并没有特別不高兴,只说靖琳展现了身为刑警的傲骨与自信。』
英理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他话锋一转,『但是!她也明确表示她不会放弃调查李月娇的案件……伤脑筋!』
果然是靖琳的风格。她只能这么说。
而英理也趁此机会回报她在医院调查到的情况;在回家的车程中,汤智超也终于透露她想要的消息。
『李月娇确实动了切除癌细胞的手术,但在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执刀的医师不知怎么回事,误伤了横膈膜造成大量出血,当时的助手资历很浅,而他的状况也很不对劲,所以只能紧急止血后做包扎,之后由于她急着出院,所以只跟她再约定复诊时间,手术也只能延后!』
那存血呢?
『是有听说把手术失血当作存血的案例,但当时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刑事组采集到的血液样本除了抗凝血剂之外,应该没再验出其他汙染源吧?』
肝脏距离横膈膜虽然很近,但若是非常经验老道、技艺高超的外科医师,再怎么样也不至於犯这样的错?
但对此,汤智超也没能给出个完美的解释,且该名医师之后并未接受任何身体检查。
『不管怎样,这样的手术缺失还是得有人来承担!所以……』他握方向盘的手握得非常紧,『所以他们找上在院内资历尚浅,且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的姚文宇!』
就这样,姚文宇成了牺牲品。
那位真正的主治医师的名字呢?
『崔金隆!』汤智超咬牙吐出这三个字,『现任外科主任。』
有了汤智超的证词,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也明白存血是李月娇自行存放而不是手术时留下的。
至此,英理已能推估出有关李月娇犯案动机的几项要因——
一、李月娇的病况不容乐观,或许病况超乎了她的想像,因此她变更了原有计划,由此转成积极主动的态势。
二、就她目前所犯下的案件来看,多数目的都是为了壮大自己组织、收集罪证的方向去进行,唯有针对周增祥一案明显暴露为报私怨的意图。
周增祥与李月娇的实际牵连为何,除非当事人愿意公布,否则尚不清楚,但肯定不单单仅是「认识」而已。
三、因为计画改变,包括与吴健雄合作、诈死逃脱等方式都成了选项;她之所以与看似不合理的人合作,甚至利用自己的女儿做「目击证人」……支撑这些计画的背后,肯定有个最主要的目标。
但那究竟是什么?
只为了揭开先前威权统治的黑幕吗?还是理念不合造成的嫌隙,继而酝酿出来的大规模报复行动?
她想制造出怎样的话题?她所设定的报复对象有多广?在这看似不合理的组合——前特务与黑道势力的犯罪组织——背后,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理念做支撑?什么样的理由让这两派人马结合在一起行动?
「不够!」英理丟下笔,用力揉著眉心,「总觉得……少了最关键的一块!」盯着写在纸上的种种剖析,她轻叹,起身拿了一瓶气泡矿泉水。
金熊鼠看见主人有动静,连忙在鼠笼里制造声响;英理注意到了,忍不住苦笑着说:「抱歉!都忘了妳……饿了吧?」
她洒下饲料,边喝着水回到座位,正打算拿出手机聆听与汤智超对谈的录音,手边先摸到的,却是绒布般的触感。
对,他拿给她了,婚戒。
『那本来就是给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