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春字字诛心的控诉,像惊雷一样,毫不留情地砸入赵玉怜脑海,她踉跄着后退一大步,喃喃道:“你,你一直被关在祠堂?这不可能,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聆春直起腰,脸上又带上那种心灰意冷的漠然,“你以为,清慧郡主这个名头是我想挣的吗?错了,是你的父亲,期望我替你挣的,他在用我的一切替你铺路。你该庆幸你没见过塞北的瘟疫,那是能活生生将人逼疯的存在,每天醒来,看见的都是饿殍遍野,尸堆成山,我每天惶惶不可终日,我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从那样的恐慌中挣脱出来?赵玉怜,这些我都替你体会了,所有的苦痛加诸在我身上,你告诉我,我想有个身份体体面面地活着,有什么不对?”
镜灵是灵,不是妖。她从一片澄净中诞生,本不该被悲欢离合拖累,奈何有人用最残忍的方法将她拖入了喧嚣俗世,逼迫她像影子一样活在别人背后,她再也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人世百态,既一脚陷入了人世这个大沼泽里,她渴望爱渴望活着,有什么不对?
满堂哗然,说到这里,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不难联想。人群议论纷纷,赵父反而在这样的质疑中平静下来,良久,缓缓伸出手掌,向道长下了最后一道指令,“杀了吧。”
离得近的几名宾客皆是眉心一跳,就连林老爷子也忍不住斥责地轻喝了一声,实在没有料到都到了这种地步了,沈家主竟然还想着杀人灭口。
“沈晏”的作用可不只是和稀泥而已,他趁赵家人不备,直接一脚踹掉了道士手中的铜镜,稳稳接在手中。后者冷笑一声,并不着急,只是嘴唇微动,念了一长串听不懂的咒语,“沈晏”低头一看,铜镜上的红线又多了一根。
人群之后,师挽棠看着这一幕,问沈晏道:“
咱们不去帮忙吗?”
沈晏道:“不必,帮不了。”
他很快便明白沈晏所谓“帮不了”是什么意思。
“沈晏”反应很快,发现夺走铜镜并不能阻止红线的蔓延后,他以指为媒,凝了两滴血,径直在铜镜上画了一道古怪的符文,符文即现即亮,很快,游丝一样的灵力就将铜镜包裹起来,与道士口中不断加快的咒语鼎足相抗。
庭院的场面极其混乱——聆春匍匐在地,口中不断呕出鲜血,偶尔浑身泛起回光返照般的灵力;林思仕死死地把她护在身后;林老爷子敲着拐杖七窍生烟;来席的宾客看的看着,不作壁上观的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试图拉架;赵家主脸色沉得不像话,指挥者护卫把聆春从林思仕身后拖出来;而赵玉怜,她怔怔地站在角落里,似乎还没能消化刚刚聆春所说的一切。
“沈晏”在这样的情形中,还不得不分出心神去拉一把毫无生志的聆春,他推测铜镜的可伤害范围应该是有限的,不然赵家主不会冒着千夫所指的危险跑到林家,可惜聆春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对“沈晏”的援手置之不理,只是虚弱地朝他摇摇头,拉着林思仕的袖子,与他耳语起来。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林少爷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沈晏”多看了两眼,稍微分了点心神,再低头时,铜镜上的红线毫无预兆地多了两根,他心中一跳,下意识去看聆春,发现她身上灵气已经散逸得近乎没有,血肉之躯渐渐虚化,像被风吹散的薄雾,她好不容易仰起头,对林思仕微微一笑,眼神一如既往温和平静,林思仕手都抖了,她却轻声道:“其实我很想嫁给你,真的很想,以赵玉怜的身份活到如今,只有一件事令我心甘情愿并欣喜若狂,那便是与你拜堂,我幻想过很多次与你清晨集露,黄昏煮茶的日子,我喜欢雨前的问春山,你偏爱武夷名丛的大红袍,游湖时你总迁就我,若是成了亲,就不能这样了,我都算好了,往后我们春日喝问春山,秋日喝大红袍,冬日和夏日,咱们换新颖的茶样,咱们的未来那样漫长,怎么能永远只有两种味道……”
“沈晏”紧紧蹙眉,铜镜上红线增加的速度,与聆春消散的速度不遑多让,可他分明记得,符文刚成的时候,是将红线的速度拉慢了整整一倍的,没道理死道士这十来分钟的样子修为暴涨,如此说来,只能是秘境“出手”了。
若说这世界是一个被设定好的故事,那秘境里必定存在着修复程序,只要故事没有崩到一定程度,修复程序都能将其拉回正轨,这就是沈晏所谓“帮不了”的意思。
“没崩到一定程度……那崩坏不就好了?”沈晏眯起眼睛,喃喃道。
这时,林思仕忽然扶着聆春,小心翼翼地站起了身,两人泪眼相望了片刻,忽然,林思仕喊道:“夫妻……对拜。”
这就是聆春最后的心愿,一场完整的婚礼,成为一个人堂堂正正的新娘。
师挽棠站直了身子,看着两人的举动,聆春很艰难地将腰缓缓弯了下去,却在即将礼成那一刹,忽的散成了一捧光华。
“!!!”
别说林思仕,就连师挽棠也忍不住心上一颤,还未来得及发表感想,忽听旁边沈晏道:“我知道了。”
41、拜堂
“……我知道怎么崩坏剧情线了。”
沈晏如是说道。他忽的拉去师挽棠的手, 拽起就往后院走去,后者被他拉得一趔趄,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一边走一边茫然问:“干嘛去啊?怎么崩坏?”
沈晏头也不回,语气却笃定:“拜堂, 三拜礼中的最后一拜, 这是结局,也是绝对不能更改的点。”
“哦……”师挽棠有些明白了,“所以我们要改变结局是吧,怎么改?镜妖不是都已经死了吗?结局定了呀。”
“没定, 聆春散了, 铜镜还在, 但凡有一丝气息, 都能算作存活, “沈晏”应该还能撑一会儿, 在铜镜碎裂之前, 我们得把结局改成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师挽棠惊诧道:“那你是要让林思仕和聆春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吗?!”
“……”沈晏脚步微妙地一顿,侧目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欢喜到那种程度。”
说话间, 他推开新房的门, 直奔衣厢而去, 挟风带电地翻出两身备用婚服, 对照着师挽棠比了比, “还行,你应该能穿,赶紧换上。”
师挽棠拿下盖在脸上的喜服,就着烛光打量了两眼, 忽然:“沈晏,你拿错了吧,这是新娘的。”
沈晏道:“没错,聆春身量高,比你差不了多少,你将就着应该能穿下去。”
师挽棠默了片刻,“……你让我当新娘?”
沈晏听他语气有异,回头安慰似的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哄道:“就装一装,这里的人修为平常,你待会儿使个障眼法扮成聆春的模样,大家发现不了的,乖,算我求你帮忙了行不行?”
师挽棠以往很好说话,一般沈晏使出“乖”字绝招他便缴械投降了,此次却不一样,他很坚决地拒绝道:“不行,这有辱我鬼王大人的形象和人格,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屈服的,其他的我都能答应你,就这个不行!”
沈晏盯着他的眼睛,思忖了片刻,“……那不然我扮新娘你扮新郎?”
师挽棠立刻:“好呀。”
“……”一双修长的手指忍无可忍地捏住他的腮帮子,沈晏咬着牙道:“师、挽、棠,我怎么穿的进去新娘的衣裳啊!还好?你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鬼王大人不大高兴地拍开他的手,揉揉侧脸的嫩肉,斜眼嘀咕道:“不是你先提的么……行吧行吧,新娘就新娘,反正我使了障眼法也没人能认出我,不过你确定这样有用吗?拜个堂就能出去,有那么容易的事?”
“不容易。”沈晏边解衣袍边道:“这个秘境从一开始就不能用常理揣度,既然没有出口没有守境者,那只能从故事上下手,而且你发现没有,秘境虽然有自己的轮转周期,但日出日落却是与外界相同的,一天是十二个时辰,这说明什么?说明无论它内部如何运转,一定会受到主秘境的牵制,分化秘境与主秘境有连接点,那一切就好办了,秘境自我重组之时,闯入者无处安置,它便只能将我们吐回主秘境,那便是我们脱身的机会。”
师挽棠拿着肚兜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敷衍地应了一声:“哦。”
“……”沈晏随意一瞥,顿时愣了:“你干什么?”
“穿喜服啊,不是你让我穿的么?”师挽棠说着,一点也不含糊,拿着肚兜就要往自己身上套,沈晏劈手夺下来,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冷静地扔远了一点,道:“穿别的就行了,这个不必。”
师挽棠:“我觉得应该……”
“没有应该,这样就可以了。”沈晏打断他的话,从一旁拿起款式繁复的外衣,一股脑裹在他身上,很耐心地将结一个一个绑好,末了发现,大片白生生的胸脯正无所顾忌地暴露在空气中。
沈晏:“……”
“看,我说了吧。”师挽棠朝他摊了摊手,“这是制式问题,不穿肚兜的话,我就要袒胸露乳地裸奔了。”
沈晏不太甘心,用力将衣襟往中间合拢,师挽棠给他拽得摇摇晃晃,终于忍不住拍开他的手,“行了行了,别较劲了,把你的中衣给我,多简单的事儿,你别扭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