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一定还没完,师挽棠吊着的半口气被沈晏一根手指戳了回去,躺尸般横在床上再也动弹不得了,纪敏捧着小痰盂候在旁边,担忧地问:“大王,你要不要吐一下,吐出来会好受一点。”
师挽棠有气无力地转了转眼珠子,奈何纪敏不解圣意,他只好又把眼珠子转向了沈晏,后者定定地盯了他半晌,翻译:“吐不出来了,他方才应该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行了,别围在这里了,他应该是肠胃炎,派个鬼下山请位大夫,后厨的去烧些热水,动作要快,他现在吃不了任何东西,但是必须要补液,没事的人去山上翻翻,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药草。”一边说着,一边在床沿坐下,刚要伸出手去,师挽棠忽然诈尸般弹坐而起,双手护在胸前,“你要干嘛?”
“……”沈晏的手在虚空中停顿了三秒,继而转了个方向,在师挽棠白净的额头上弹了个蹦脆的大脑镚!“图谋不轨,怎么?你还有力气反抗?”
“嗷~”师挽棠吃痛,然后露出森森冷笑:“好呀,露出真面目了吧,你就是觊觎我的美色,沈晏你这个伪君子!”
“……说完了吗?”沈晏对他的污蔑左耳进右耳出,径直将被子往他身上一裹,“躺着,不舒服就别乱动。”
纪敏这时才能插得上话,举了下手,“沈公子,必须要请大夫吗?”
沈晏:“不然呢?看看你家主子都成什么样了?”
纪敏凝眉思索,仿佛有些为难,夏霸天就没那么多忌讳,张口就说:“沈公子,您不了解情况,大夫一般听说我们是十方鬼殿的就直接关门了,就算骗过来也死活不肯进殿一步,打晕了带过来倒是行,但刚睁眼就闹着要咬舌自尽,我们也是没法子了,您既然知道是什么病,那能不能开个方子,我们去抓点药。”
纪敏也是无奈地笑了笑,刚想着希望沈大公子这正派人物不要在这种时候上纲上线,沈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下一句便是:“无妨,你们打晕了带来便是,剩下的我来解决。”
纪敏:“……”
师挽棠被他裹成蚕宝宝,好费力才从蚕蛹里探出个黑漆漆的脑袋,一揪黑发凌乱地支愣起个弧,他黑亮的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挑衅:“狼狈为奸?”
沈晏:“自己骂自己?”
师挽棠挑了下眉,“我是狼,你是狈。”
沈晏:“……”
他转向纪敏,“别犹豫了,天马上就要黑了,若等到医馆关门,你们大王今晚估计得闹腾一晚上。”
纪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退出去了。
几位忧心着大王龙体的巡逻卫也跟着退了出去,卧房一下子就空荡下来,师挽棠正跟沈晏按在自己后脖颈上的那只爪子展开殊死搏斗,坚强而努力的扭动着,想挣脱束缚给这个神经病一巴掌。
“别动。”眼见就要成功了,沈晏忽然又加重力道,师挽棠整张脸扑进床褥里,悲愤欲死:“沈晏!你不能仗着我生病没力气就欺负我!你这是在侮辱本座的人格!”
沈晏力道用得巧妙,很轻易就将这只张牙舞爪的大猫制服得牢牢的。瓮声瓮气的说话声从被窝下传来,他一抬手将大猫翻了个面,手随之隔着薄被落在他肚子上。
师挽棠还未发作,忽然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流透过被褥落到肠腹处,抓心挠肺的不适感忽然舒缓不少,却是沈晏正隔着被子轻轻揉按他的肠胃,并催动灵力缓缓游走着,师挽棠茫然:“……你灵力恢复了?”
沈晏面无波澜,“一点点。”
事实上,他已经能开始感觉到这具身体在自主地吐纳天地灵气,这是好事,说明即便不用外力辅助,他也能与这具身体融合到巅峰状态,而前两日他试探着他拔那把中看不中用的灵力大宝剑,也已然成功出鞘了。
师挽棠怔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面无表情道:“狈,加入我们吧,十方鬼殿欢迎你。”
沈晏:“对不起,我胸前的红领巾不允许我这么做。”
师挽棠:“……红领巾是什么?”
沈晏轻轻一笑,低眉道:“没什么,休息吧,躺一会儿,待会儿喝了水,还有得你吐。”
说到这个,师挽棠微微皱起眉,“沈晏,要不你让纪敏他们回来吧,没必要请大夫,我一介修士,身强体壮的,运转灵力自个儿修养两天就好了。”
“哦?是吗?”
“……”
“两天不吃不喝强撑着,这不叫修养,这是你自己的消化系统在自我修复,说白了你就是凭着运气作,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没撑过怎么办?”
师挽棠看着他,片刻后忽然很大声地“靠”了一句,“是哦,要是没撑过,我不是历史上第一个被冰沙吃死的鬼王?操,这样人家怎么看我,别的鬼怎么看我?!”
沈晏:“……”
他竟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两声敲响,秋雨端着水壶推门而入,“沈公子,你要的水好了,照你吩咐,往里面加了甘草干姜,但其他的……葛根麻黄什么的,鬼殿没有储备,暂时找不到。”
“够了。”沈晏伸手接过,师挽棠却惊讶,“这么快啊。”
沈晏道:“不快,纪敏说你上吐下泻的时候我就让秋雨去准备了,时辰刚刚好。”他用勺子舀了少许轻轻一抿,兀自皱眉,“不行,太烫了,秋雨,再倒一碗出来,搁窗边放到温热,其余的先放炉子上温着……还有,我房间有云蒙灵果,你拿去捣碎了成汁加进里面,虽然不大对症,但灵果性温,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秋雨飘进来没两秒,脚都没挨地,又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沈晏认命地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吹着。师挽棠探头想看看,被他一指头毫不留情地戳了回去。
“躺着。”
鬼王大人于是撇撇嘴,自己把自己裹成蚕宝宝,眼睛放空,好半天才在沈晏轻微的呼气声中问:“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是啊。”沈晏都懒得反驳,“我觊觎你的美色。”
明知他不过随口一句敷衍,师挽棠还是心中一跳,血液深处起了股莫名的火,要将他灵魂都烧着了。沈晏仔细地吹凉了汤水,正要给他递,低头一看,人不见了。
再仔细一看,师挽棠死鱼一般裹着被子趴在床沿,仅剩一个灵活的小脑袋左右晃动着,不远处正是一面澄亮的镜子。
沈晏:“你干嘛?”
师挽棠认真道:“看我的美色。”
沈晏:“……”
师挽棠又陶醉地自我欣赏片刻,确定自己的颜值完美无瑕,气质依旧酷炫,才心满意足地毛毛虫一样扭回来,扭到沈晏跟前,纡尊降贵地伸一只手,“来吧,给本座呈上来。”
沈晏将碗放到他掌心里,道:“鬼王大人心态还挺好,怎么?不难受了?”
师挽棠盘腿坐在床脚,小口小口地抿着煎水,甘草增加了甜味儿,干姜却生辣辣的,他一时也品不出是好喝还是不好喝,抿了一会儿,砸着嘴把碗递回去,“够了够了,我不喝了。”
沈晏冷酷无情:“不行,必须喝完,窗台上还有一碗,一点都不能剩。”
师挽棠:“……我想吐了。”
沈晏下颌一点,示意他床脚的痰盂,“吐吧。”
师挽棠脸色几变,最终还是没吐得出来,只是往后一仰躺倒在床上,苍白地感受着食物流入肠腹导致的不适感,指责道:“沈晏,你不是人。”
沈晏转身取来窗台上的汤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一边递来,一边面不改色地承认:“嗯,我是狈。”
“噗——”师挽棠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他调侃是一回事,沈晏自己玩梗是另一回事,总之,他心理上不大能接受传闻中清冷不食烟火的沈晏竟然是这个样子。
沈晏看了他几眼,大概是洁癖发作,在师挽棠要拿被子擦嘴之前,他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扔过去:“文明一点好吗,鬼王大人。”
鬼王大人哼唧一声,矜傲地擦净嘴角,然后扬手一扔,看着那方巾帕轻飘飘地落到床的角落里,他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在沈晏谴责的目光中愉悦地盖好被子,闭眼挥斥道:“退下吧,本座要睡了。”
沈晏真想把碗扣他头上!
他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小心眼这么不可理喻这么幼稚的男人,不是在杠就是在杠的路上,每天像战斗鸡一样啄来啄去,仿佛让别人不痛快就是他最大的痛快……哦,不对,他这毛病好像只对着自己,在沈晏到来之前,他好像还是个正常的反派先生。
沈晏收了碗,轻轻地靠在床边上低头看他,师挽棠躺得很规整,两脚并拢,双手交叠整齐地放在小腹处,不了解的人简直以为他要长眠。呼吸匀长而清浅,可主人明显没有睡着,蝴蝶羽翼般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扇动着,薄暮的黄昏光线给他留下一道清隽的阴影,沈晏定定地盯着看,某一时刻忽然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伸出指尖,缓缓地、轻轻地拨动了那两片软软的睫毛。
师挽棠没有睁眼,但他喉咙轻轻攒动了一下。
沈晏恍然回神,蓦然起身,惊醒般在原地怔愣片刻,呆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帮师挽棠盖好被子,拿上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