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重新翻阅起这本自己亲手所书的小传,试图确认来到这个世界的师挽棠究竟处于怎样的状态,危险还是纯粹?偏执抑或正常?绚丽如天光,还是腐朽如罂粟?
处理完实验室的相关事宜,沈晏终于得闲,眉头皱得紧紧的,慎重地翻开第一页。
天幕雍容厚重地低垂着,几颗星在半明不明的天光下闪烁光芒,大城市的夜晚早已热闹喧嚣起来,接天的路灯亮成一片,乍一看去,仿若漫天金色的星河。沈晏走出实验大楼,低头看了看表,不早不晚,正是六点整。
有夜风吹来,他拢住衣领,驱车回家。
从电梯出来,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半开的门,沈晏下意识看了看走廊的监控,见监控正常运行,才将提起的心放下,推门进去,果然不见那人。
“师挽棠?”他唤了一声,无人应答,又唤了两声,忽然觉得安静得诡异,在客厅扫了一圈,才发现以往他回来时总会在玄关迎接他的波斯不见了踪影。
这下沈晏便不能安定了,波斯不是爱闹的性子,平日里沈晏用小鱼干哄着才肯出门,它属于身娇体贵的品种,被风吹久了都会生病,吃的喝的必须严格筛选,还得定期体检,在外流浪一日,万一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可是要出大麻烦。
他当即正色,将门一关,去门卫处查看监控,波斯大约是上午九点离开的,师挽棠紧随其后,应该是追去了,但一人一猫都没有再出现在其他的监控里,大门处的通行记录也没有师挽棠。
“沈先生,你别担心,既然门口监控没有他们离开的录像,那应该还在小区以内,您去波斯常去的地方问问,看有没有熟人见过,我们再调出别的地方的录像,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执勤的保安宽慰道:“猫可以□□,人总翻不走的。”
沈晏心道那可不一定,师挽棠那是什么角色?冒失起来能毁掉半城区供电的家伙,他若着急,穿墙而过都是好的,就怕他嫌麻烦直接将围墙推平。
但他没说什么,朝保安点点头,“多谢。”便离开门卫室沿着小区搜寻起来。
师挽棠他倒是不担心,好歹是个活人,还是在警局中登记造册过的,丢不了,旁人也伤不了他,最令他担忧的还是波斯,那只小猫他从猫窝抱来开始,便一直体弱多病,如今正是春夏换季之时,抵抗力比平时弱,别说在外流浪,就是在小区溜达一天他都不放心。
“波斯,波斯?”
沈晏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拨草丛。
蜷缩成一团的小黑猫抬起头来看他,澄澈的眼睛水汪汪,沈晏心中失望,却还是伸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你好啊,请问你看到我家波斯了吗?”
小黑猫不怕生,伸出湿漉漉的舌舔着他的手掌,奶奶地喵呜两声。
沈晏叹了口气,将它从草丛中抱出来,去附近小卖部买了瓶牛奶,将猫和牛奶一齐放在遮风挡雨的小角落里,轻声道:“吃吧。”
安置完小黑猫,他继续踏上寻找自家猫主子的征途,小区的角角落落犄角旮旯都被他翻了个遍,就是没见到波斯的身影,天色愈发暗沉,冰冰凉凉地飘下小雨来,沈晏望了眼头顶的雨丝,紧皱着眉,难得有几分焦躁。
“下雨了,这可就麻烦了……”
雨水会冲刷掉气味,动物不容易找到回家的路,沈晏摸出手机,正要询问保安室的人进展如何,另一通电话适时地打进来。
正是他昨天才打过交道的警察局,“喂?沈先生,这边是银川路公安分局,您是师挽棠先生的监护人吧?是这样,方才有热心市民在路边捡到他,送到警局来,他似乎不认得回家的路……如果您有时间……”
雨忽然大了起来,碎珠般砸在地面上,后面两句没听真切,沈晏打断他,匆匆回了一句:“稍微等等,我现在有急事,忙完了我会去警局领人的。”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折回家中取了把伞,披了件大衣,又匆匆出来。
监控摄像拍到的地方,除了楼道,都没有波斯的身影,这只漂亮的波斯猫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了无踪迹,要不是小区出入都需登记,今日又确实没有陌生面孔,沈晏简直要怀疑它被哪里来的猫贩子揣走了……
如此又没头没脑地寻了半个小时,沈晏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小区之外,接连问了好几个店铺的老板,都只得到歉意的回复,接下来他注意到好几家商铺门口装了摄像头,又挨个上门,协商调取监控,这次倒是有影子了,只瞧见波斯风一般往外窜,窜往的是什么方向,却都不得而知。
弄完这一切,沈晏回到小区时,已是晚上九点。
他一边走一边拨了报警电话,直至这时才突然想起来,师挽棠似乎还在警局等他。
沈晏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电话滴了一声,被一道年轻的声音接起来,他还未报家门,年轻的小警员就凭着他的电话号码认出了他的身份,“沈先生是吧?我都记得您的号码了,下午师先生在这里逼着我打了一遍又一遍,您只接了一个,还匆匆挂了。您现在忙吗?”
沈晏将手机拿远点,稍微看了眼,确实有十来个未接来电,心中愧疚之情油然而起,“师挽棠他人呢?”
“……正要跟你说呢,他等不到你,自己问了个地址就偷偷溜了,大家都没注意,发现的时候影子都看不见了,监控也查不到,沈先生他现在平安到家没有?没到的话,需不需要我们这边立档搜寻?喂,喂……”
说话间,沈晏忽然被一道细微的猫叫声吸引了注意,当下顾不得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连忙四下张望。
似乎是察觉到主人在附近,那猫叫得越发卖力,一声叠着一声,伴随着低语,沈晏将伞一撑,猛地往旁边的快递柜跑去。
波斯高高地抬起脑袋,见到他的那一刻,猛地从旁人怀中跃下,化为一道雪白的风,直直地撞到沈晏怀里。
“波斯,波斯……”
沈晏顺着它柔软的长发,轻声道:“好了好了,回来了,回家了,我在呢……”
有人捡起他甩落在一旁的伞,轻轻撑在一人一猫头顶,旋即跟着蹲下来,撑着下颌看波斯在沈晏怀中哼哼唧唧地叫。
沈晏注意到他,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人本身而惊讶,而是因为他现在的模样极其狼狈且苍白,一头及腰的墨发湿漉漉的拧成一缕一缕,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除了神情中的嫌弃依旧鲜明之外,他看起来就像个马上就要碎的瓷娃娃。
“喵喵喵,对着你主人就是喵喵喵,刚才对我可不是这么柔顺,那嗷嗷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了我!小没良心的,也不见是谁不辞辛苦不远万里把你抱回来的,不感激也就算了,还区别对待,小白眼狼……”
沈晏看着他,心情复杂。
鬼王大人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后背淋得湿透,前边也没好上多少,连发顶都是湿漉漉的,唯独被他抱在怀里的波斯,皮毛干燥,活蹦乱跳,除了略微沾了他身上的一些水汽,哪里都是干净的。
沈晏问他:“冷吗?”
他才说完,鬼王大人就应景地打了个大喷嚏。
他倔强道:“尚好。”
“……等我一下。”沈晏忽然低声朝波斯道,旋即放下它,拉着师挽棠站起身来,解下身上的大衣,不由分说地将他裹成一个驼色的球。
“……”
师挽棠看着身上屎黄色的衣料,一时不知道该先表达拘谨还是先表达嫌弃。
沈晏一边给他扣扣子,一边问:“我接到警局的电话了,他们说你等不到我,自己回来了?不是不记得路吗?”
师挽棠垂着脑袋看他扣扣子,似乎被搭扣长了世面,“啊,不记得啊,我就随便问了个年轻人,大概描述了你住的地方,那年轻人给我指了个方向,什么左转右转的,幸好不远,我就一路走过来了,但上楼发现门锁了,我好饿,想下来找点吃的,结果就遇上你了。”
沈晏动作一顿,“你记得小区的名字?”
“鬼才记得勒。”师挽棠有些不虞地扁起嘴,“我就记得你家附近有个很好吃的汤饺铺子!”
沈晏:“……”
你真是个人才,给你指路的小警员也是个人才!
他浅浅地叹了口气,将师挽棠裹进衣服里的湿发拉出来,握着对方的肩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我不好,抱歉。”
师挽棠不知道他这句道歉来源为何,或许只有沈晏自己知道,他只是略感惊异地看了沈晏一眼,想了想,高兴道:“那你能请我吃饭吗?我想吃汤饺。”
沈晏失笑,顺手将他鬓边沾着的一缕墨发捋开,“可以,但今天晚上你得先回去洗澡,在外面冻了一天,就算你们修仙之士体质比常人好,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师挽棠笑弯了眼,哥俩好地一拍他的肩膀:“爽快!”
抱着波斯回家时,那只被沈晏救助过的小黑猫从草丛中窜出来,可怜兮兮地扒拉上沈晏的裤腿,很努力地仰着脑袋看他。
这显然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幼猫,瘦巴巴一团,仿佛一只手就能掐起来,两只透亮的眼睛占据了整张脸的一大半,沈晏看了两眼,便有些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