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有些酸涩,他靠在院内的树下,席地而坐,拿出《玉流玄诀录》,从最后一页快速地往前翻,用的量子力学阅读方式,一个字都看不清的那种。
看得久了,有些犯困,他便把书放到身旁,躺下后侧身枕着手臂。
夏末的风吹拂而来,一阵轻柔一阵强烈,吹得书页翩翩起舞。
他伸出手感受着风穿过五指,好似每一股风都缠绕着手指,恍惚间,想起自己昨夜在娄飞钰背上鬼哭狼嚎的糗样。
越想越丢脸,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忽然听到脚步声接近,拿来盖在眼睛上的手臂,看到娄飞钰走过来。
娄飞钰拎着系有绿色绸缎的食盒。
“娄大哥你怎么亲自来?”
施鸿沁坐起来,娄飞钰直接蹲下身,平视他道:“怕你今天宿醉折腾,就来看看。文清说今天那种点心叫蛋黄酥,很好吃。”
大概施鸿沁的烦恼已经从脸上溢出,娄飞钰接着问道:“还在为剑意烦忧?”
没等施鸿沁回答,他忽然朝着他的脑袋伸出手。
施鸿沁一愣,便看到娄飞钰指间多了根杂草。
施鸿沁“嗯”了一声,又道了声谢,佯装无事发生道:“算了,可能就是我太执着于此,才悟不出真正的剑意吧。”
要是最后没有成功拔得头筹,打不了他试着逃一次。
——有机会穿越来到新世界,怎么也要为我自己而活。
应溪寒看出施鸿沁口不对心。
这人在他面前总是乔装出一副狡猾的狐狸样,在娄飞钰面前倒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两个施鸿沁对比下来,这个在练武上更蠢笨一些,但他这次没有不快。
都把师父的秘籍交给他了,以后他们肯定要较量,如果他与弱小的施鸿沁做对手,那师父也会失望生了这么个儿子。
怎么也得让少年厉害一些。
应溪寒内心百转千回,找了好几个借口,自认没毛病。
他把食盒塞到施鸿沁手里:“鸿沁,我再教你一次何为剑意,但我不会白白教你,你得付我酬劳。”他指了指食盒,“你再多做点点心,就要你之前做过的所有点心,放到这个食盒里。当然,如果你最后还是没有感悟,也得作数。”
“这算什么,我给娄大哥多做点,现在我就把报酬先付了。”施鸿沁掩不住高兴,拿了食盒,立马起身,撸起袖子快步走进屋内。
于是他用半天时间,把能做的都做了,食盒里放不下的,娄飞钰就放到储物器里,最后把食盒一块儿放了进去。
等施鸿沁清理完灶台,已经月上柳梢头。
他把多出来的点心和茶水送去岑意远那里时,岑意远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佛经。
这本佛经是查茶找来的,说是从一位得道高僧那里借的。
起初,岑意远非常排斥,这几天开始逐渐接受,每当入夜,还会拿出来读上几页。
施鸿沁告知岑意远自己要出门,岑意远看了他一眼,忽然唤他到跟前。
等施鸿沁走过去后,岑意远抬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
施鸿沁任由岑意远打量,桃花眼微微弯着,明艳又鲜活,仿佛只是被他看着,就会被蛊惑,打从心里涌现一股永不会被磨灭的生命力。
半盏茶后,岑意远叹息着道:“我怎么才发现,你和你娘亲其实一点都不像。”
反倒很像那个让他憎恨的魔头应修筠。
想必步慕青同样是被应修筠这点所吸引,才没有选择他这个毫无趣味的人。
只不过,和施鸿沁相处的这两个月,似乎比过去一年还要来的深刻,让他对着和应修筠一模一样的眼生不出半身恨意。
不等施鸿沁说什么,岑意远收起眼中的复杂,挥了挥袖,让施鸿沁离开。
等门关上,他侧耳倾听,似乎听到施鸿沁与谁说话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可能本人都没有发现的轻快。
岑意远知道是那个娄飞钰。
他心中有嫉妒,嫉妒娄飞钰夺走了施鸿沁对他一个人的依赖,却又知道自己不该如此。
他吁出一口气,赶紧翻开佛经,强行平心静气,不再作他想。
……
施鸿沁跟着娄飞钰,御剑飞行两个时辰后,被带到一片渺无人烟的森林,一直往里面走,最后走到一弯湖水边。
明月皎皎,细碎星光落入满池湖水。
“你之前问我是如何悟出剑意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娄飞钰负手站在湖边。
树木投下阴影,为平日里高大挺拔的身影覆上了一层厚重颜色。
娄飞钰道:“当时我被人追杀至这里,想着,这些人死之前我怎么可以死,绝对不能先死,但我身上还是挨了一刀,我感受到死亡即将来临时,忽然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师父说,不想死就反抗,只要还有一点力气拿剑,那就拿起来,别管什么招式不招式,你心里最想要的,以后也能让你安心的,紧紧抓住了!等我奄奄一息的醒来时,就发现那些人都死了。”
那时候他不过十一岁,那几个人见他年纪轻轻且一人独行,以为好欺负想要抢他钱财,还要害他性命的人,最后就这样被他大卸八块,凄惨无比的死去。
其实那一日,师父一直都跟在他身后,但就算他有性命之忧,师父却也只在一边旁观。
他第二日再度清醒,身上缠满麻布时,师父喜笑颜颜的恭喜他终于悟出了只属于自己的剑意。
他也单纯地感到开心,并未有半分被师父冷眼旁观的伤心。
他一直都很清楚,师父救过他一次,并不代表师父就有责任救他无数次。
而那一次的救命之恩,不论在哪方天地,他都没机会还了。
或许正是如此,他当年才会想要培养施鸿沁这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以此来报答师父的恩情,告诉他你的孩子非常出色。
至于现在,他看向身边眉头紧锁,还在深深苦恼的少年,恨不得用拳头敲?在这人的脑袋上,让其开窍。
真是笨。
施鸿沁左思右想,确定原著没有提起过娄飞钰的师父,好奇地问道:“娄大哥的师父是哪位高人?”
“……我与你说这事,不是为了让你打听我的师父。”娄飞钰板着脸道。
这板着脸,冷酷的样子怎么有点熟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施鸿沁嘿嘿一笑,被瞪了一眼后迅速摆正姿态,深沉道:“我知道娄大哥想说什么,如果我濒临死亡或许就能悟出剑意,是这个意思吧?然而道理我都懂,真要我做,我却做不到。”
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比现代的夜晚更加明亮。
而施鸿沁的记忆里,母亲歇斯底里的那几年,有一年的夜晚,年仅十二岁的他曾想过死亡。
他学着电视上看来的上吊方法,听着小房间里母亲凄惨的鬼哭狼嚎,拿着学校发下来的跳绳用的绳子,缠在了出租屋客厅的吊灯上,而后踩着板凳将绳圈套在自己脖子上。
他把板凳一脚踢翻时,品尝到了瞬间的窒息。
随后,小房间的门被母亲撞破,母亲因为手指挠着门而十指指甲流血不止,那模样分外凄惨。
施鸿沁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他看到母亲急忙跑过来,将他从窒息中解救下来。
然而,现实是,砰的一声,吊灯的线断了,他摔到地上,摔得捂着喉咙疯狂咳嗽,随后不停呕吐直到吸进新鲜空气,四肢似乎才重新有了知觉,心脏才似乎重新跳动。
而母亲从头至尾,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嘴角还带着让他恐惧的笑容。
明明白日里还让他努力学习,争取让那个男人另眼相看……
怎么现在就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
这一下,施鸿沁彻底明白,他的死亡带不来母亲丝毫的怜惜。
而之后的日日夜夜,母亲的存在就犹如不断收紧的绳索,将绝望的他牢牢捆住,无法逃脱。
他越发的渴望自由,等母亲死亡那天,以为从此能得以解脱,后来却又被人破坏。
不过,自从他知晓濒临死亡的痛苦后,就再没想过自杀。
施鸿沁说完后,沉默了许久。
这时,娄飞钰出声道:“死亡是一点,还有一点,我师父说的,记住你心里最想要的,以后也能让你安心的,紧紧抓住。”
施鸿沁忽然盯着娄飞钰看起来,看得娄飞钰移开视线,眉头就要皱起来时,施鸿沁倏然转身面向娄飞钰,深吸一口后,往前跨了一步。
两人近在咫尺,似乎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觉是强烈还是轻柔。
“娄大哥在身边,这件事让我很安心。”施鸿沁没有丝毫讨好或是谄媚地说。
周遭有点点萤光飘来飞去,在树林与湖面上漫舞。
应溪寒的视界一瞬间变得极为明亮,亮的周围一切都褪去颜色,只剩下站在身前半步的少年蒙着一层月光,笑的真挚却让他惊悸。
“娄大哥,有萤火虫……等等,这里应该叫流萤吧。”施鸿沁灵机一动,拿出软剑,运转真气后,软剑绷得笔直,他调整气息,试着静下心来。
不知过了几时,一只流萤朝着他的软剑飞来,盘旋飞舞片刻后,找了剑刃的某处停下来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