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继续传来。
一贯在她这样动怒时,会在旁边劝解的雪芽,如今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神情冷漠极了。
她知道自家的殿下被触了逆鳞。
长孙凌在八岁的时候,曾经被身边的嬷嬷教导着,将那嬷嬷专门做的一道点心拿去给她的太子哥哥吃。
然而点心里却是被放了毒的。
事发之后,那嬷嬷被找到时,已经是一具尸体。
皇上为此龙颜大怒,唯有长孙凌被她的母后带到了昏迷中的太子床前,问她:
“你有没有什么要对你哥哥说的”
间接为凶手达成目的,差点失去宠爱自己的大哥,长孙凌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惶然,还有恐惧,她眼泪哗啦啦地掉在床前,抽噎着说道:
“对、对不起,大哥,都是我的错……大哥,你不要有事……我不是故意的……”
“确实都是你的错。”就在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母后夏雁枫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长孙凌泪眼朦胧地抬眼看着自己的母后。
她依然记得大哥出事,太医被唤来的时候,大哥还强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同她说:“不是你的错,凌儿不要自责,是大哥自己贪嘴。”
后来,她的父皇也是这样安慰她的,包括向来对她严厉的二哥,也臭着脸给她递了一张手帕,同她道:“你还小,容易听信旁人,日后身边挑选的人,需得过了我和母后的眼才成。”
可是……
向来宠爱她的母后,却第一次如此冷漠地对她说:
“确实都是你的错。”
长孙凌吓傻了,讷讷地开口喊她:“母后。”
“我大雍朝建朝多少年,也有过皇嗣夭折的先例,其中亦有奸-人陷害,也有宫人相妒。”
她说:“可哪次的人都不如这次容易。”
“长孙凌,你身为我大雍朝公主,生来就在万人之上,享受着荣华富贵,衣食优渥,只要你不高兴,那些下人们的命便不值钱——你是不是以为,你不需要为这身份付出代价”
“你给我记着,如今你大哥躺在这儿,皆是你驭下不严,识人不力的缘故,今日你能因为看错人导致你大哥遇险,日后你长大了,就能因为挑错驸马,让那乱臣贼子有攀附之道。”
长孙凌被骂懵了,她抽抽搭搭半天,委屈地选了一句父皇常常说的话,为自己辩护:
“母后,我、我是因为还小……”
等她长大就不会这样了。
“既然你自觉年岁尚幼,言行同稚子无异,无用人之能,那我便去请皇上撤了你的封号和身份,从此你与其余宫妃所出皆同。”
夏雁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情里都是故意拉下的冷漠。
年少的长孙凌哪会辨别母亲的真情绪,她早已被母亲的责难说傻了,好半天才拉着母亲的衣角不断地道:
“不要,不要,母后我真的错了……我知道错了……”
“是我不对,大哥都是因为我,我再也不会了……”
有那么一刻,她忘了自己的母亲是皇后,哪怕她被封的公主身份不在,她也不会和那些妃子的女儿一样,受人欺凌。
她只是觉得害怕,内心涌出因为零食、漂亮衣服、好看的宫殿消失的慌张,还有可能会失去最疼爱她的大哥的恐惧。
夏雁枫半蹲下来,与她对视良久,慢慢道:“凌儿,你和泽哥还有鸿儿,都是我的命根子,哪一个都不能少,母后平生无所愿,但求你们兄妹几人平安长大,和睦相处。”
“你永远要记得今天,记得你大哥是怎么为你求情的,将来、甚至一生都不要忘了现在的心情。”
长孙凌不停地点头,哪怕之后夏雁枫离开,她也巴巴地守在太子长孙泽的身边,笨拙地学着宫人们的动作,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的哥哥好起来。
正是在夏雁枫如此的教导下——
三兄妹自此到大的情谊始终没变过。
而长孙凌最讨厌的事情……
就是身边的下人试图挑拨她和其他兄长的关系。
……
雪芽是长孙凌十二岁挑到自己身边的人,对之前的事情只略有耳闻,但她多少也能揣摩主子的心思,想到刚才那福寿的建议,神情就更冷了些。
表面上看,他只是找人狠狠羞辱南萝,让她的名声在妓子中都变成最下-流的那等,让京城众人都知道——
所谓的第一绝,其实也不过是娼-妓罢了。
之前所谓的品性高洁、不以色侍人,不过是她装出来的架子罢了。
然而……
南萝的身世本就复杂,沦落到烟花之地,从长孙鸿的反应来看并不简单,若是长孙凌真的就靠着这层身份,硬是将人欺凌至此,万一逼得南萝想不开……
雪芽光是想到这里,就觉得这福寿的计谋真是可怕。
最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他只是碰巧说出这么一个点子,还是背后真有人在指导。
显然,长孙凌也意识到了这点,不论是哪个都让她不舒服,但她也没有看着人在自己的跟前鲜血淋漓的冲动。
二十大板之后,她意兴阑珊地起身,摆了摆手走进殿内:
“送回司礼监去吧,我这儿庙小,容不下有如此本事的大佛。”
雪芽看了一眼福寿的身影,转身跟着她进了殿。
她还在想怎么逗心情明显不好的主子高兴,背着手走在前头的人忽然就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她:
“雪芽,你怎么看”
雪芽:“……”
她愣了一下,而后开口道:“福寿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剑走偏锋罢了,如此下场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长孙凌抬手摇了摇自己的食指:“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殿下的意思是……”雪芽试探着问了一句。
长孙凌皱了下眉头,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提醒道:
“我问的是,你觉得该如何让那南萝知道我的厉害”
雪芽深呼吸了一口气。
几息之后,她联想到了宫中对一个女人最大的恶意,试探着降低了好几个层次:
“把她的衬衣藏起来”
“把她的口脂丢掉几个颜色”
长孙凌眼前一亮,对她打了个响指:
“不止如此!我还要在她的床上丢……我想想丢什么……”
而后,她一拍手:“上次咱们出宫,路过一个摊贩,那摊贩捏的糖人儿栩栩如生,就让他捏个死老鼠,然后丢到她床底”
糖人儿本来就是红糖水凝的,一旦捏了个死老鼠放到床底之后……
长孙凌被自己想象出的南萝大惊失色的模样取悦了。
“走,你这便在宫中找几个手艺人来,我要他们按照我想的点子做。”
不多时。
尚工局内。
“凌儿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门外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询问。
殿内的人齐齐低头行礼。
长孙凌回过头,脸上的笑意还未褪下,立刻便听她道:“太子哥哥!”
“听闻母后近日夸奖凌儿的功课有进步,可不要因此懈怠啊。”长孙泽迈步走入,笑着同她说道。
长孙凌脸上笑意更盛:“太子哥哥放心,我一定努力,不辜负母亲教导!”
听到她这抹了蜜一般的保证,长孙泽只笑着摇了摇头:
“你啊……我还不知道你”
太子唇角的笑意未褪,开口道:“近日被母后拘在上书房,可把你给憋坏了,想不想出去玩”
长孙凌惊喜抬头:“大哥大哥大哥!知我者,大哥也!”
世上还是长兄好啊!
长孙泽瞧她这样子就忍俊不禁,只摇了摇头道:“你要谢就谢你二哥,是他同我说,再不给你找点儿事,你要把皇宫闹翻了。”
长孙凌撇了撇嘴:“二哥那是嫉妒我活得自在潇洒。”
太子:“……”
他无奈道:“这话可不能让你二哥听着,否则他给你让出的那份请柬,怕是要收回了。”
“请柬什么请柬”
“唐相国七十大寿,给朝中同僚和皇室皆递了帖子,你二哥不想去,自然就空了一张,到时候……”明明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偏偏长孙泽还会眨眨眼睛,笑的明媚,看的周遭宫人通通红了脸。
长孙凌收到暗示,立刻点头!
“大哥大哥,我一定会去,但是母后那边……”
她也在用眼神拼命暗示。
太子无奈道:“知道了,我到时就说你对大理寺断案有兴趣,那日正好休沐,我带你去大理寺见见场面。”
长孙凌激动地立刻想跳起来,立刻道:“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
……
唐相国寿宴当日。
往来宾客络绎不绝,纷纷登门,各个进了门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门口迎客的唐家子孙们更是笑的脸都要僵了。
好不容易陆陆续续人齐得差不多,就听见门口一声通传——
“太子殿下到——!”
“二皇子贺礼至——”
听见这声响,不光是当庭宾客回头去看,就连被请来助兴的,在角落里缓缓抚琴的女人,也抬眼去看门口的方向。
见到那光风霁月的来人时,盛妍在心中同弹幕同样“哇”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