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宅子,本来就是那公子的!那公子本是孤儿寡母一家住在宅子里,几年前出海久久未归,被人以为罹了难,原本照顾他母亲的仆妇就把他的老母赶了出去,自己鸠占鹊巢。
那公子在海岛上走了一遭,却因祸得福发现了一个宝矿。他好不容易借着船、买了宝石衣锦还乡,却知道母亲遭遇此事,自然是怒不可遏。这次上门本来就是来讨一个最公道的说法的,谁知道会惹出这种事情来呢?
这下,周采当真是无路可走了!
几个原本便看不惯他的政敌早就虎视眈眈,如今机会来了,更是纷纷露出了要借着此事拉他下马的苗头。周采在周府里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决定进宫中求情。
他相信皇上看在多年以来同他的情谊上,至少……
而且周逊……
他相信皇帝近日以来对他的冷淡皆是拜周逊所赐。皇帝究竟是什么性子的人,周采再清楚不过。
皇上看着喜怒无常且暴虐,其实是一个相当念旧情的人。周采当初能得幸于皇上,也是因为两人幼时曾有过一面之缘。
无论周逊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只要他能够见上皇上的面,同皇上再说起过去的事,再提起这段时间自己所受的苦楚……周采有信心,皇上一定会念在旧情的份上,放他一马!
然而原本进出宫闱畅通无阻的他,到了东华门却被人拦下。守门的魏公公客气、委婉、却坚定地告诉他,自己得先向皇上通报,然后他才能进去。
这可是他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事,他居然被人拦在了宫外!
周采只能站在门外等待通传。通传没到,却让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红菱。
他知道红菱。红菱是皇上养心殿里最得用的宫女之一,平时也是由她贴身伺候皇上。周采也知道,红菱对自己有意——这种混杂着倾慕与敬意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不知怎的,她今日看起来很是心神恍惚,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一路匆匆忙忙地,甚至撞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这倒是个从她口里套话的好机会。周采这样想着。他心中虽然急着小弟的事,但越是忙,便越是要冷静。
红菱将落下的头发挽到耳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看见周采停在东华门处,却并未进宫,于是道:“周大人今日进宫,是来做什么的?说起来,倒是许久不曾在宫中见过大人……”
她这话本是关怀,听在周采耳朵里,却像是一根根刺硬生生地扎进他的心底。
……许久不曾在宫中。
“近日来……”他为难地笑了笑。
“大人近日来可是因着事忙,而不曾进宫?”红菱觑着他神色,自以为找到了答案,“大人忧国忧民,实在是辛苦。”
近日被停止的周采:……
魏公公翘着那边红菱在同周采说话,对旁边的小太监道:“让去御书房传话的人回来了吗?”
“尚未。”
“嗯。”魏公公点点头,道,“你看着周大人一点,他要是要跪了,快些让侍卫上去扶他。”
“公公这……”
“这么大个宫门,要是又有人跪在这儿,影响多不好。”魏公公挥了挥拂尘,叹了口气,“这周大人每次进宫,怎么都走这边,也不换个门,让老奴劳神啊……”
另一边红菱还在同周采说话。
“大人此次进宫,可是为了兄弟的事?”红菱见周采神色忧虑,猜测道。
周采一怔,周小弟的事,已经传到养心殿来了?
“本官的兄弟,也着实是年轻气盛,常同人发生冲突,唉……”他苦笑着,“这不……”
“大人不必操心。”红菱高高兴兴道,“周公子如今在宫中过得可好了,皇上也极宠信他,有皇上在,没人会让周公子受委屈的。周公子待下人也好,他看着冷淡,却是个善心肠的。有他在,皇上也少发脾气,宫里的下人都喜欢周公子呢。”
周采:…………
周大人真是体贴兄弟。红菱在心里想着,她决定,日后再碰见周采,要多讲讲周逊的幸福,免得他担心。
周采喉咙里又是一甜,他刚要开口,却瞧见东华门旁边停下了一辆马车。
“把这个玉雕托好了,这玉雕可是要献给皇上的心上人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周采回头,楚家二公子正摇着扇子,领着人要从东华门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19世纪末,德国地质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中国》一书中,把“从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间,中国与中亚、中国与印度间以丝绸贸易为媒介的这条西域交通道路”命名为“丝绸之路”。
所以现在这个时代应该是没有丝绸之路这个名词滴!
第34章 周逊:你说,是你弄的?
托盘里的玉雕流光溢彩, 其下垫着红金丝绒的布料。旁人只看过去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这玉雕可真漂亮。”红菱喃喃地赞叹着。
这座玉雕梅花是由白玉雕成,玉色内蕴通透, 即使是在宫中也是少见的。除玉本身以外, 其雕琢水平也堪称巧夺天工,梅树枝干遒劲, 枝节中带有凌霜傲雪的清傲风骨, 其花朵也是朵朵分明。随着玉雕被托动, 树上的团簇的花朵像是有灵一般,恍惚看过去,竟然像是在风中绽放似的, 恍惚间仿佛有暗香浮动。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 星如雨。”或许说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红菱赞叹过一句, 转眼看见周采也直直地盯着那边的玉雕看。她善解人意的心灵, 再一次地发动了。
“周大人也觉得这玉雕漂亮吧?”她高兴地说。
周采含着笑, 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心上人。
“当然是周公子啦, 除了周公子还能有谁?”红菱道,“就像奴婢之前说的那样, 皇上对周公子可好了。”
周采笑了笑,喉咙里的腥甜味更浓了。他故意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惜天恩浩荡却未必长久,皇上将逊哥儿留在身边, 却始终不肯给个名分,以色侍人, 能有几时好?只怕……”
——唉, 周大人真是太关怀兄弟了!红菱有些感动,俗话说得好,爱之深责之切, 一个人若是越担心另一个人,就会越为他而忧虑。更何况,周采对弟弟的“疼爱”,又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她必须向周采解释清楚!
她要消除周采的担忧!
“周大人别胡乱操心啦,皇上从来没将周公子视为脔宠过,也从未命周公子侍寝过。皇上敬佩周公子的才学,很敬重周公子,从未对他逾矩过,皇上说,他们两人之间可是旁人无法理解的交情、默契与刻骨铭心的友情呢!”红菱历数着皇上为周逊所做过的事,“虽说色衰而爱弛,但皇上从来喜欢的便不止周公子的皮相,奴婢瞧着皇上同周公子日常的相处,是真的合拍,周大人不必操心……”
周采:……
“而且,至于名分一事周大人也不必担忧。”红菱笑吟吟道,“皇上可从来没忘了这事呢,皇上说,周公子才学出众,若是随意安排职位,是暴殄天物。因此皇上说了,要好好地替周公子择一个职位,因此才迟迟没能下决心。”
被停下工作的周采:……
“而且周公子如今在宫中替皇上修书,忙碌得很,皇上若有了问题,都会来问他。一段时间之内,周公子也抽不出空来再担当其他的职位,哦,皇上还说,日后要由周公子来修史书,他说什么‘语文和历史素来相通,周公子一定能不负所托’……”
自那日后无事可做的、被剥夺了修史书资格的周采:……
红菱为了安慰周采,她对周逊和皇上之间的好事,说得如数家珍、兴致勃勃。她说完这话,心里想了想,又觉得仅是这样是不够的。
如今是周大人误解了这件事,可要是朝中其他人也误解了这件事呢?要是这样,看见自己亲爱的兄弟被人误解困扰……
周大人,该多伤心啊!
红菱在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如今周逊周公子在朝中没有什么名气,然而对于那些极少的、知道他名字的人……因着五王爷的事,周公子之前的名声,只怕是不好。
她得想想办法在后者中替周公子澄清,至于在前者中,她也得提醒一下皇上多多注意此事,想个办法来洗去周公子先前的污名,好不让周采担心……
这是她唯一能为周采做的事了。
红菱想完此事,心里更加开心,总觉得今日又能日行一善。她抬头看向周采,刚要开口,却被周采吓了一跳。
周采这神情是……
她看着对方发红的眼睛,抽搐着的喉咙,颤抖着的身体,全然克制不住自己的、扭曲的表情……
红菱:?!
周大人这是……红菱愣愣地想着,快要喜极而泣了?
周大人果然关怀兄弟!红菱看着他的表情,愈加感动了。
红菱决定最后再说一句话。
“周大人看上去很喜欢这玉雕梅花?”她笑盈盈道,“周大人若是喜欢,日后可时常到宫里来看。这玉雕梅花想必是要送到周公子那边去的,正好周大人可以自由出入内宫,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