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也在这之后总算从五王爷口中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她原本只以为是周逊在宫中失仪、得罪了贵人。在得知真相时,她被吓得脸色惨白,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这、这可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啊!
然而更让她心惊的则是——
皇上一听说周采在宫门前跪晕了过去,竟然直接就把整件事情压了下来!
这该是怎样的恩宠啊!
周母知道皇帝素来爱重周采,却没想到这爱竟然恐怖如斯!
周采这何止是被皇上捧在心尖的人啊,那简直是……能在皇上的心尖上踩着鼓点跳踢踏舞的人啊!
然而周采似乎却不愿意多说此事。周母看他神色郁郁,心里也是了然的。
……皇帝既然对周采如此爱重,那么他所索求的,想必也不会是那么简单的、诸如“君臣之间,鱼水相得”的回报。
周采虽是和礼部尚书严尚书家的小姐定了亲,然而因小姐热孝在身,两人尚未成婚。皇帝对周采是什么心思……
然而受皇上爱重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得的福气呢!至少在皇上明言之前,这都是一件好事,这都是周采因而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护身符!
周采今天一早去上朝回来时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在周府解禁后,京城里的官夫人们嗅到了风向,纷纷继续上门与周府交游。周母听相熟的官夫人说,今日周采在早朝时提到了时疫之事,献了一个折子,皇帝还夸他心怀民生、是百姓之大幸、回去后要好好看他那折子。
谁知今天晚上,周采从进宫议事回来后却始终沉着脸,像是怒极了。周小妹在门口叫他,他也不听。周母只是问了他一句,素来孝顺母亲的他也理都不理,只是径直地进了自己的院子,摔上了门。
接着,院子里便传来了东西被摔坏的声音!
他这一进去,就是一个晚上没出来。就连送饭的丫鬟,也被他打发了出去。
周小弟咬了咬牙,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大哥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我去同他谈……”
“采哥儿怎么了?”
周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周小弟刚想叫一声父亲,却在看见周父身侧的那名青年后眼前一亮:“谢、谢大哥!”
随周父一同走进大堂内的,是一名丰神俊逸的青年。他容貌深邃英俊,身着银甲,眉目间带着一股清高的正气。周小妹刚看见他,便羞涩得红了脸。
“
谢大哥,你回京城啦?”周小弟高兴道,“你怎么回来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周母看见来人后,心里可是叫苦不迭。
怎么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却在这时候来了?
谢家五代列侯,谢正卿更是谢家出了名的神童,有武能定国、文能安邦的美名。他身为谢家嫡系子孙,却为人正直、不肯蒙父辈的荫庇,十三岁时便随着伯父进了军中。他年纪虽轻,却已经是将军,且立下大大小小好几件战功,在朝堂中非常有名声。这次回京城,想必又要受到封赏。
谢正卿与周采算是好友。若换在平时,周母巴不得他多来周家——她还指望着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谢正卿,好飞上枝头当凤凰呢!
可如今……周母看着乱糟糟的家里,面露难堪之色。
想也知道,是周父在路上碰见了谢正卿,不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乱子,便邀请他来家里做客……周母心里忍不住对他生出了许多怨怼,早不巴结晚不巴结、偏偏这个时候巴结!
谢正卿却仿佛对周家的混乱视若无睹似的,这让周母宽慰不少。
他先是向周母行了礼,接着才对周小弟道:“前几日刚从沧州回来,风尘仆仆的,不好来叨扰。”
周母忙招呼他坐下,命丫鬟替他端来茶水。
谢正卿在进门时便察觉到周府里非同寻常的气氛。他对前两日之事有所耳闻,只是还不清楚其中细节,于是在寒暄了几句后便问道:“前两日绛卫突然围住周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开口问还好,一开口问,周父的脑袋上就冒出了汗来:“这……”
“都是那个周逊御前失仪,得罪了皇上!”周小妹立刻尖声道,“他自己做错了事,害得我们一家都跟着受罚。那个陆副指挥使还使劲欺负我们,趁机打坏了我们家好多东西呢!”
“陆显道为人耿直,但没有什么坏心思。他同阿采之间大概是有些误会。”谢正卿有些无奈地道。
他同周采是好友,和陆显道关系也不算差。然而不知怎的,这两人总是合不来。这两年他在外征战、常年不在京中,因此就算有心调解两人、也没有这个空闲。
然而周逊……谢正卿微微皱起了眉,有些不确定地道:“那个周逊……是你的二哥?”
他对周逊没有什么印象,只是从周采的口中、与周家其他人的传言中有所耳闻。
在他的印象里,那个周逊似乎从小不怎么爱读书,只喜欢走些歪门邪道。在去五王爷府上暂住了一月、看见了王府里的富贵后,就连科举也不考了,进了五王爷府中当起了男宠。周家上下嫌他丢脸,对这件事都是讳莫如深。
谢正卿虽然不记得他本人的相貌,但因着这些传闻,对这个人本身也没什么好感。他出身高贵、为人素来正直,瞧不起这些走歪门邪道、不思进取的东西。
“是啊,都是他害得我们……”
“婉儿!”周母提高了音调,“不许胡说!”
周婉婉红着眼,闭上嘴前还道:“他敢做那些事,我又凭什么不能说!我看今天大哥发那么大火,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肯定也都是被他气的。我从没见过大哥发那么大的火……”
让周采都发了那么大的火?谢正卿一怔。
他倒是记得,周采脾气一直很好,居然也会因此发火?
连周采都生起气来,想必那个周逊……肯定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谢正卿对周逊的厌恶感下意识地便更深了一层。
小丫鬟又端着温好了的汤来,谢正卿于是道:“我去看看阿采吧。”
两人是好友,去看看也没什么问题。谢正卿随着丫鬟便到了周采所居的小院外。
还没进去,他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东西被扫落一地的巨响。
谢正卿推开了院门。
“少爷,”周采正发着怒,小厮便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谢正卿到了。”
谢正卿?周采一愣。
“少爷,这屋子……”小厮冒着汗,“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干净……”
“不用了。”周采突然心生一计,断然道,“不用收拾。”
他笑了笑,道:“既然他做出那样的事,也该让其他人都知道。”
谢正卿出身高贵、为人耿直且说话不留情面,且如今更是立了功……
——是把趁手的好刀。
谢正卿还未进书房,便瞧见了里面混杂的身影。
“少爷,少爷!”他听见小厮的哭喊声,“您别再这样拿他人的过错折磨自己了……”
接着便是周采痛苦的声音:“我身为周家长子,是我对不起周家,我身为长兄,原本该以身作则,但……”
“周家出了个爬龙床的庶子,我又怎么对得起周家世世代代列祖列宗?若是旁人看了,又会怎么说周家?周家上百口人,因为他一个人名声尽毁。我若是早能约束他……”
“少爷,您如何能约束得住啊!”小厮哭着道,“当初他折断了老夫人的牌位,老爷要打他,你为了保护他送他到王府。可他呢?他对您怀恨在心,先是对王爷……如今他贪慕富贵,又爬上了皇上的床……”
“我、我……唉!”周采的声音像是泣着血,“你别管我了!就让我一个人……”
谢正卿站在周采门前,攥紧了拳头。
“周逊……”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极冷。
“明日,”他对身边的小厮道,“随我进宫一趟。”
他倒要看看,这勾得皇上连魂都没了的男宠,到底是什么样的?
……
皇帝从睡梦中悠悠转醒。
大脑还带着宿醉时的疼痛,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首先入目的,是淡蓝的床帏。
“嗯……床帏……在床上……”他含混不清地吐出了几个字,“等等,这好像不是朕的床??”
皇帝身体一僵。
昨夜在凉亭里便断了片的回忆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脑里。
皇帝:……
“靠,我不会是……随便翻了哪个妃子的牌子……”
妃子们的形貌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皇帝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手,伸向了自己的后面。
皇帝:……
还好,他很安全……等等,他的旁边……
似乎,有人?
皇帝:……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他喃喃道,“既然不是后面,就是前面,敢于直视淋漓的……”
他转过头。
在看见在他身边那张睡颜时,皇帝——
开裂了。
“我……”皇帝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居然是快要哭出来了,“我都做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