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这条,天下第一马屁精的头衔非我莫属。
他没说什么,只是笑容收敛了些,他平日里情绪收放十分克制,连做表情都是淡淡的,很少有这样的笑,看样子是很开心的,倒叫我无端想起在白芨的记忆中,他抱着尸身大哭时的样子来。
还是笑起来好看些,也不让人那么难过。
我心里想着,嘴上也说了,拍马屁嘛,你得不要脸,要脸,那你拍什么马屁?
“……”他转了脸到一边去,索性走进裴毅的房间,四下去看。
不喜欢旁人夸他好看?怪人,我记住了。
懂得变通,才是有前途的马屁精。
裴毅的房间不大,但一人居住足矣,四面墙有两面光秃秃,其余的地方都挂着一些字画,还有一些一瞧便知是他自己写的字。
因为太丑了。
我心里笑他写字可是真的不如我,我在云家的那些年,也算是学了不少东西,除了烧菜没什么天赋,别的都略通一二,诚然字也不似裴毅这般狗爬。
他倒也有闲情逸致挂上去。
房间里除去多了一些换洗衣物,和我当初醒过来时所见差得不多。那天刚醒就被赵岚拖着去了阴山城,都没来得及仔细看他书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信。
书信有的放在书桌下层,有的直接摊开在桌子上,我草草翻阅了几封,都是家书,写信的似乎是他的某位长辈,因为说话说得很是拿捏,但又不亲近,也就不像是他爹娘。
我对裴毅还是一无所知,所以即使那些家书枯燥,我也一一看下来,全部读完才发觉里头奥妙。
“发现什么了?”
“每封家书里都是例行公事一般问些不痛不痒的,然后末了加上问一句:汝弟近况如何。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像是问安,倒像是通过……”通过裴毅打听他弟弟的。
我没说完,是因为问话的是姬尘影。
方才看信想着这里头的蹊跷,一时忘了他还在,随口一说,更是忘了我现在就是裴毅,自己说自己的家书有问题,还在这儿一本正经地分析,完蛋。
且他问的问题就是有问题,哪有人这么问的,发现什么了?自己的房间发现什么啊?
又怀疑我?
我抬头看他,他正盯着我手里的信,仿佛没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有什么问题。
“哥哥,家书而已。”
他一愣,随后伸手拿过我手中的信,翻至背面,纸张的背面印着一枚印记。
那是无尘峰裴家的家徽,我认得是因为我在云家时,曾见过裴家的人上门做客,他们的衣服上便有。
“呃……是这样,”我说,“家中极看重天赋,弟弟比我要有出息,家里便不重视我,遂在门派里受欺负,家书也才会这样。”
阴山洞中的说辞我还记得,如今裴毅坐实了是无尘峰裴家人,不解释一番可就立不住脚了。
裴毅来自无尘峰的事,也算是令我吃了一惊。我从前在姬尘影面前夸下海口,是觉着他不会大费周章去查,就算查了也没事,编个旁的故事就是了。
现在想来以姬尘影的性子,大概早就查了,结果查出来的恰好是我没撒谎,这可真是瞎猫遇上死耗子。
裴毅姓裴,可我从没真的觉得他和裴家有关系,裴家人在外头有些名气,靠的是莽……
这莽是真莽,裴家很有钱,早年经商,后来送家中子弟四处求学,拜的各个都是有名有派头的门派,走路都比旁人多两条腿,豪气异常。
裴毅……并非我狗眼看人低,他有些……质朴……纯朴……简朴……朴素……嗯,是的。
因为有钱,裴家人也都是各个眼高于顶,别说欺负人吧,人家好歹也是世家,大家风范犯不上,但也绝不至于被赵岚欺负成那个鬼样子,还帮人家洗衣服。
赵家在锦书城算得上大户人家,可要比无尘峰裴家还是差得不止一星半点。裴毅要真是裴家的孩子,赵岚怎么敢这么欺负他。所以我只是骗骗姬尘影,没想过拿来骗人的话竟是真话。
除非,他不是,或者,他已经不受家中庇护。
可信是一封一封寄来的,最近的还是我上他身离开门派后几日来的,里头也问了为何不回信,后面几个月才没了。
☆、虚惊一场
除了这些家书,再没别的有用的书信,我也翻腾累了,便拉着姬尘影遛到厨房饱腹了一顿。
吃完又去内门院,一路畅通无阻,想必是师尊发过话。
我住的地方和裴毅的房间不大近,整个玄门派除了小师叔门下的靖珩师兄,就数我这里最清净。
门上打了封条,我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连带着灰尘。
像是我离开的这三年,他们再未有人进来过一般。
“这便是云师兄的卧房了。”我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姬尘影的神色,没意外地看不出什么来,“哥哥,你坐。”
我惦记着我在门派里留着的细软,裴毅穷得叮当响,这种事还得靠以前的老本。
柜子里的银钿和银票居然都还在,想来师尊在也没人敢造次。等晚上来,趁姬尘影不在全部偷偷带上。
夹层里放着钥匙,用来开云州城郊外荒山上的那扇门,里头有开光法器镇着,放着八宝法器独目琉璃珠。
那珠子有什么用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等晚上遛出去问问师尊,要是没什么危害就取了给姬尘影。
我摸来摸去,想着这些,摸了好久才顿悟哪里不对劲:老子钥匙呢?!
“哥哥哥哥哥哥!!”
姬尘影走过来:“怎么了?”
“我!东西!东西丢了!!哪个王八羔子敢偷……呃,偷我师兄的东西!!”
他按住我的肩膀:“你先别急,是什么东西?”
“钥匙!我、我刚想起来师兄有一处藏珠子的地方,想带你去,可得用钥匙!”
“……是不是记错了地方?”
“不可能!”当年我下山没带下去,就是因师尊在此,比别处都安全,怎么可能记错。
看样子玄门派这些年不仅出了裴毅这样弱不禁风的弟子,还出了小贼了!师尊座下,岂有此理!
“珠子……不行不行,哥哥你快、快带我去!就在西边的荒山上。”
他看上去有些为难,但经不住我央求,当下二人便瞬至荒山,一落地我就往上冲,做鬼时因那开光法器无法靠近,现在可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珠子藏在荒山密道里,钥匙是用来开密道的,法器与珠子同在,我自然有丢了钥匙也进得去的通道,反正是打算给姬尘影,也就不避讳他一起进去了。
那法器确实还在,与我做鬼时来看过的那几次无二,这东西还是我上山后求师尊求来的,为的就是保那颗珠子平安。
盒子打开,珠子却不见了。
倒也不必过于担忧,此密道设了禁制,寻常人譬如上山打猎的自然是到不来里头,会些法术的也不会到这山里瞎寻摸,即便是寻到也不怕,法器未被破坏,只要有人靠近,师尊便会知晓。
唯一的可能便是被师尊取走了。
想到此处我心稍安,既然珠子不是被旁人取走,那就好。
只是晚上免不了要问一问师尊,大约是他觉得放在外头不安全,取回门派了吧。
刚看到钥匙没了惊疑不定,想不了那么多,现下想通了,也就放下心来,一惊一乍间我都有些虚脱了,裴毅身子骨弱,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坐下休息片刻,我对姬尘影说:“珠子有着落了,哥哥放心吧。”
他没说什么,搭上我手腕摸脉,“以后不要这样冲动,你身体本来就弱,经不起大喜大悲。”
他说话时坐在我身边,低着头轻声细语,容貌又好,一时间叫我恍了心神,盯住他的侧脸去看,那声音如春风拂柳,撩拨琴弦。
这样好看的人,还管他是不是半妖,杜淼不偷着乐,整日里瞎琢磨什么呢。
“知道了。”我也小声说,将手抽回来。
别是一会儿摸着摸着再摸出来什么不对劲来,据传江湖上闻名已久的薛神医,仅凭丝线诊脉就能知人男女老少、年岁几何,说得玄之又玄。
姬尘影跟着他师父学了几年医术,万一摸出来我不是裴毅呢……
他也将手收回去:“回去吧。”
“哦。”
☆、姬陈三儿
我怀着满腔的疑虑等到了夜晚。
姬尘影在隔壁安顿下了,我习惯了夜里摸出去,顺着墙壁走小道,这地方住了八年,什么边边角角不熟悉,又没什么改变,很快便走出外院。
月色下小池塘波光粼粼,只可惜今夜无心欣赏,匆匆赶去叨扰师尊,越走越急,在一处拐角同什么人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我听见对面那人同我一起叫出声。
我努道:“你谁啊你?”
对方也:“疼死我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清面前站着一个少女,发髻精致,正揉着胳膊看我:“裴毅?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问我?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外院做什么?”
这人叫苏葵,没记错的话是和赵岚入门时候差不多的师妹,二人一直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