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一截极为莹白的肌骨,那手握剑握得极紧,清瘦指节、微微突出的腕骨,连着淡青色的经脉,都显露的一清二楚。
而这样一只似乎生来便适合拿剑的手,在迎面对上云留的化雪剑时,也微微有些发颤。
并非是霁摘星有畏惧,而是云留真正想将他置之死地,那一剑来势极狠。
霁摘星也同样将真元尽灌入剑中,唇因口中一点热血,被浸润成殷红颜色。
他不能失手。
否则便剩死字。
雍连隐的瞳孔在惊惧之下微微散开,祁白扇那张俊美面容,也在刹那间如同成了修罗恶煞,神色阴狠畏惧无比:“师兄——!”
霁摘星到底抵住了那剑,他和云留捱得极近,在剑锋相交之时,两人的呼吸都几乎交融于一处。
云留又一次极近地看到那双黑瞳,黑沉如深渊又如坠有星辰,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霁摘星退后一步,未脱手中剑,这一招他们仍是平局。却见那中间有一条猩红血线的长剑,中间红色逐渐黯淡,然后从剑身中心生出细纹,渐渐裂了开来。
剑身已毁。
霁摘星微微俯身,下意识用那灵气托住了断裂的半截剑身,将它随手送进了须弥戒中。
场面一时尴尬。
毕竟霁摘星用的剑,在下世界中虽算是品质极佳的,但相比云留那用万年陨晶并麒麟血练成的举世皆知的名剑,还是要差了一分。
就在霁摘星思索着要不要将须弥戒中留着的几把备用长剑拿出来用的时候,便见云留脸色因愤怒微红,显然有些生气。
——眼前他视之为对手的剑修,竟拿着这样一柄劣质长剑来和他比试。
云留已经完全忘了,对方是临时上阵的。
“你……”云留还想说些什么,却是微微怔住了。
因为此时,他眼前的修士,面颊上忽然浮出一点雾气,容貌有了些变化。
匿容术效用虽好,却是需要持续供给些微灵气才能维持的术法。
方才霁摘星将所有真元都灌注于剑上,自然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术法需要维持。
而霁摘星现在还未发觉,在他的一时失手之下,匿容术已经失去效用了。
云留连剑,都快要拿不住了。
他一生自持温雅,还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云留此人,也并不怎么看重皮相,毕竟他本就是暝灵剑宗中出了名的美人。
但是偏偏是云留,也禁不住为眼前剑修的面容失神片刻。那容貌当真是每一处都生得极好,眼如含星,眉目稠艳。也或许是他先前看来,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样貌,这般冲击,便尤其让云留生出一种头晕目眩感。
当然,后续让他如此失态的,也远不是因为霁摘星的面容生得好看。
云留虽然和霁摘星贴得紧,但是他惊惶之中后退一步,那与他持剑相抗的修士,面容便完整的显露出来了。
正紧张无比、抱着不知所措的心态围观的暝灵宗弟子,一时也陷入了冲击中,晕晕乎乎想着这大美人从何处而来,像是失了魂般。
只一刹那,这一方天地连稍重的呼吸声都不剩,好似他们微微惊喘一口气,便会惊了眼前的美人。
修真弟子,这些定性还是有的。他们在持续性的受到冲击后,也开始迟钝想起,这黑发雪肤的美人,其实是相当面熟的。
带给他们的印象,也深刻嵌埋在记忆中,只需要一点引子便能引爆。
“云疏老祖。我们从此,爱憎两清。”
眼前这人,正是拒绝了做云疏老祖道侣,在道侣大典当日,欢喜台上,用一柄妖刀生生挖出自己化物道骨,说用来偿还恩情的那个剑修!
要说起来,现在云留师叔身上的道骨,便来源于……
云留心神大悸,面色惨白。显然是没想到他最不愿意触及的过往,便被这么猝不及防地挖了出来。
霁摘星此时也察觉到了,那些目光实在炽热的有些奇怪。他看着云留一脸震惊失魂,倒也不至于一无所觉,摸了摸脸便清楚了。
……有些尴尬。
想必对面的暝灵弟子更加尴尬。
毕竟大家差点成为同宗一族,他辈分还在他们之上。而后来霁摘星离开的方法,更算不上温和体贴。
云留尚且在失魂落魄中。而唐槐梦却已醒转过来,如同见着了新鲜血肉的凶兽一般,目光无比贪婪地落在霁摘星身上。
他甚至有一分茫然失措,怀疑自己身在梦中,而眼前都是他所臆想出来的景象。
便是在这时,云留步伐微挪,像是要做出什么行动——
先前无数画面的冲击下,唐槐梦的眼瞳倏然紧缩,几乎像是野兽在受到攻击时,穷凶极恶的反抗,只刹那间,唐槐梦便忽然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一声尖锐的法器碰撞声,他与云留混战在一处。
挥斩的法器让云留手腕都传来一点钝痛,他后退一步,看向如同疯魔的唐槐梦——他们修为相近,方才唐槐梦的那一击,差点真正要了他半条命。
“你疯了?”此时云留心乱如麻,再维持不住端庄君子模样,语气尖锐冷漠无比。
唐槐梦道,我确实是疯了。
他不看霁摘星一眼,语气甚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恶意报复。
“怎么,”唐槐梦眼中满是积蓄的恶意,“他剖下道骨给你的时候,几乎已经死了一次。你如今,要亲手送他死第二次?”
道骨。
云留只觉得他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冰凉,忍不住去回想唐槐梦说的话。
如今他身上,他体内,那对他而言不可或缺、甚至比灵根更重要之物,支撑他渡劫金丹,踏入元婴巅峰的因果,是来源于……别人的。
来源于霁摘星。来源于眼前的这个修士。
云留甚至忽然间生出一种荒谬的幻觉,霁摘星是来找他复仇吗?
毕竟他应当极为怨恨他,怨恨他这个夺取道骨的卑劣窃者才对。
霁摘星看着眼前这幕,下意识以为是云疏门下弟子的内部斗争,唐槐梦才如此言辞犀利。
他甚至在心中补充了一下,倒不是给云留的,主要是给云疏斩断因果的。
“道骨?”
小师弟微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霁摘星:“……”
有点不太好解释。
第25章 拒婚杀生道大能后(二十五)
手持断剑的黑发剑修神情冷冽, 那宽大衣袖下,隐可见他消瘦手腕,和藏在雪白肌肤下的青色血脉。
祁白扇从未如此郑重地观察过他师兄。
也是这时才发觉,霁摘星其实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强大无匹, 没有弱点。他身形甚至是有些单薄的, 微微收束的腰际、瘦削的脊骨,映入眼帘中, 不断提醒着祁白扇。
他师兄也不过是比他年长不了几岁的少年。
唐槐梦听到祁白扇那颤抖的一声疑问, 唇角微微抿紧, 绷成一条直线。他实在难以理解, 为什么霁摘星舍身来相救的同门, 竟连他受过什么伤都不清楚。此时唐槐梦的目光, 又带着一些冰冷嘲讽意味,停留在云留身上, 一字一句, 像是个瞧戏的旁观者, 将当年旧事又翻了出来——
云留微闭上眼, 那眼睫微微颤动, 看上去, 有一分失魂落魄的可怜意味。便是手中的剑,也如何都握不住了,颓然地垂着。
不仅是他, 霁摘星当初在暝灵剑宗所历之事,细细回想起来, 都让这些暝灵弟子露出两分尴尬神色。
他们暝灵剑宗自认正道首领,却只这一件事,问心有愧。
霁摘星微微侧首, 眼见着小师弟脸色惨白,眼圈也是红的,实在害怕他下一秒便哭晕厥过去。便也只轻叹一声,有意阻止唐槐梦再说下去,面色微微肃然,一派无情剑修神色。
“当初之事不必再提,”黑发剑修神色淡漠,唐槐梦口中的过去,已不能触及他心中半点涟漪。他所有弱点,都被包裹的坚不可摧。“一切行径,皆出我愿。”
他用一句话简单定性,似乎想将这事划下休止符。
但却没那么容易戛然而止。
惯来积极达观的雍连隐,在这般冲击下,神色都是惊愕又疼惜的。
雍连隐除去第一面的误解外,只见过霁摘星卓绝、出挑的一面。他是郁水宗最年轻的长老,是以一剑之威碾压金丹同修的大能;雍连隐看出郁水宗的人都极护着他,便以为霁摘星从小起便这般受尽万千宠爱,在众人锦簇中出落为一代金丹大能。
可偏偏现在听到的,并非如此。
眼前的黑发剑修,曾有那么一段让人光是旁听寥寥几语,便心悸无比的过去。
祁白扇此时,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的确见过霁师兄刚从大世界中回来的模样。满处皆伤,白衣都被血水浸染,祁白扇夜间梦寐时,似乎都能闻见那一点萦绕在鼻尖的腥气。
他的确心疼。
却也只将那些当作过往抛却。
若是祁白扇早知晓,他师兄曾在陌生的大宗门中,被肆意嘲讽、夺取道骨,一日之内从天之骄子堕落于渊底,然后孤零零一人,便这么回到郁水宗来。他恐怕会真正对这些大宗门恨之入骨,恨不得现在便冲进大世界中,让那些仗势欺人的修士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