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们不用拘泥那些,就是说说话。”赵拓闭上眼睛,轻抚着秦元熙的发丝:“说说阿熙小时候好吗?”
秦元熙想说,不是说你吗?怎么说到我身上了?
但是既然赵拓问了,他就一五一十说了。
从小时候身体不好说起,说到后面调皮捣蛋摸鱼抓虾跟小朋友一起混着玩,到长大以后上学参加高考努力奋发向上,终于考上心仪的大学。
“就是科举考试,我们那儿不这么叫,但是都是一样的意思。”秦元熙一边说还一边解释:“不过我们那个考试可能更简单一点,录取的人比较多。”
“阿熙一定是状元。”
秦元熙差点笑出来:“你可真看得起我,我省内排名大概两千靠后吧,时间太久记不清楚了。”
那时候秦元熙觉得自己考得很厉害,很牛逼了呢,现在想想,可算了吧。
“你才是厉害呢。”秦元熙可记得这位才是实打实的状元郎,全国第一名的成绩呀。
“省内两千多是什么排名?”
“就是、”秦元熙有点不太好意思解释了:“就是地方排名两千多。”
果然,他一说完,赵拓的眼神就变了,秦元熙觉得这家伙现在看他跟看学渣一样,秦元熙深呼一口气,为自己辩解:“那不一样的好不好?我们那儿跟这里不一样的,我全省排名两千多已经还算可以了,真的,虽然不能跟状元比,但、不一样嘛。”
说着还委屈上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改变不了他学渣的事实了。
“不会,阿熙很好,很优秀。”赵拓握紧了他的手:“做状元也没什么好的。”
秦元熙想起来了,这家伙还不仅仅是文状元,丫可是文武双料状元!货真价实的能文能武!
默默把手从赵拓手里拿出来,大有我们不是一类人的意思。
“我入朝为官的第二年西部就发生了战乱,那时候我请缨前往前线,大军即刻就要出发,我为先锋将,已经做好了准备,但陆家人却不允许,那时候文渊阁有个内缺,他们希望我去做大学士,以后进内阁。”
秦元熙听着赵拓往下说:“我拒绝了,为此陆家人将我狠狠斥责了一番,虽然最后还是去了前线,但是陆家人只给了我一年的时间,要求我一年之后,必须回到朝廷。”
“然后呢?”
关于陆王爷的事情,秦元熙是有一个大概了解的,但没有这么细致,他只知道陆王爷上过前线,权利是自己一点点争取来的,但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并不知道。
“沙场的畅快恣意比朝堂之上更让我留恋,我在前线待了三年,三年里屡次建功,一升再升,陆家人屡次催我回京都被拒绝,那时候天高皇帝远,只要皇上不下旨召我回京,他们再催都没有用。”
“那正是西北连营入侵的时候,朝廷盼着我去打仗,我自己也希望可以大破西北蛮子来证明我的实力,让他们答应我可以驻守在边疆,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那一仗,我倾尽了心血,一定要赢。”
听着赵拓的沉闷的声音,秦元熙隐约觉得里面可能有什么猫腻。
“输了吗?”他问的声音很轻,生怕一点大的动静就惊扰了赵拓一样。
“没有,赢了,直捣敌营地,大获全胜。”赵拓握紧了秦元熙的手:“那场仗我失去了我最信任的副将,我、唯一的朋友。”
“他死了?”秦元熙有点不忍心,想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安慰。
“他泄露军机给敌人,我亲手杀了他。”
“啊?”
秦元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脸立刻就苦了起来,抱着赵拓:“他背叛了你,你杀他是、”
“他没有背叛我。”赵拓打断了秦元熙的话:“他始终对我忠心耿耿,他为了我泄露军机,只有战败我才能继续留在军营,一旦大战胜利,朝廷必然会将我调回京城。”
“为什么?这什么强盗逻辑?”
秦元熙简直想不明白了,这是什么道理?
不仅他不明白,那时候的赵拓也不明白。
“后来果然不出副将所料,那一场仗打赢了,我并没有得到属于我的功勋跟嘉奖,反而被一道圣旨召回了京城,革去了武将的职位,从翰林院一个小职员重新做起。”
秦元熙看着赵拓眼里的不甘,更是气不过:“凭什么?是不是陆家人搞的鬼?”
“都有吧。”赵拓叹了口气:“少年时候的我太过锋芒,风头太盛也招了一些嫉恨,陆家人希望我可以吃一堑长一智,他们告诉我打仗不是真本事,权利才是真本事,只有把权利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才能不会任人拿捏。”
“之后在陆家人的安排下,从小职员开始做起,一步步走进内阁,成为内阁重臣之后,我办的第一个案子,是我的老师。”
秦元熙感觉到赵拓的指尖有点凉:“前任内阁首辅,他是离皇权最近的一个人,最后满门抄斩,这些年我一步步往上走,一步步往上爬,可到底自己在做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就好像是随波逐流一样,陆家早就没了人,我明明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了,可偏偏不知道应该要往什么地方走,一年又一年,我早就在这里面迷失了自己。”
在这条路上,他杀过自己的朋友,杀过自己的老师,杀过自己的同僚,可他做这些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他把自己困住了。
“我只是想找回自己,那个真正属于我的自己。”赵拓握着秦元熙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把丢了的自己找回来,真的好难。”
第93章
秦元熙明白问题所在了。
他的阿拓那个恣意的少年郎,有他自己梦想,他想象自己成为一员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凭借自己的满腔热血达成自己毕生的夙愿。
他有理想有追求有目标,也曾经一步步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向上过,他在边疆打的每一次胜仗都让他朝着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曾经他以为只要努力了,他就能成为那个少时外祖口中的英雄,他想成为一个英雄,但现实却将他的梦打碎,给他一记重创,让他不得不抛弃自己的梦想,放下曾经他所渴望的一切,去做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你就是阿拓,在我心里面你就是阿拓。”
秦元熙的声音有点哽咽,仿佛受了委屈的人不是赵拓反而是他一样。
“回京之后我时常惦念边疆,想那里的士兵,想那里的畅快,想跟大家伙儿已经一块儿痛快地喝酒吃肉。”赵拓抚着秦元熙的发,语气里带着一点的怅然:“但是可惜,那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没人陪我喝酒没人陪我纵马,再也没人能说句心里话。”
“在这里,我没有一个朋友,人人都揣着自己的阴谋阳谋,说话做事全凭算计,有人巴结有人奉承有人防备着处处提防。”赵拓把曾经的自己一点点讲给秦元熙听,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对外人说过:“我厌烦他们人人脸上虚伪的嘴脸,为了达到自己的利益,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勾心斗角,既虚伪又恶心。”
“有些人表面跟你称兄道弟,第二天就能把在朝堂上弹劾你八大罪状,今天把酒言欢明天就在背后捅刀子,各种党派之争,稍微不慎就中了别人的计谋,想再翻身都难上加难。”
“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他们斗来斗去,最后也终于成了他们中的一个,将自己卷入其中,那些我曾经厌恶的唾弃的,全都加诸在我身上,我变成了他们,跟他们一般无二。”
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几许压抑的情感,秦元熙能感觉到他心里面的茫然无助。
“不一样的,怎么会一样,才不会,你是陆王爷呀,你兼顾天下苍生,造福黎民百姓,你跟那些想升官发财的一点也不一样,只是换了个身份,你还是那个把黎民苍生放在心里的你,跟他们一点点也不一样。”秦元熙急得不行,眼睛都红着:“你做得可好了,要不是你,老百姓的日子肯定过得很辛苦,驻守边疆你保卫的是黎民,在朝廷你保卫的还是黎民百姓,甚至是更多的人。”
“更多的人?”
“当然!”秦元熙立马肯定道:“朝堂之上一个小决定就能影响天下动向,你在高位可以决定民生政策,你每做的一个决定,对老百姓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关乎他们的幸福,怎么能一样。”
“阿拓,你跟那些官蠹是不一样的。”秦元熙红着眼睛去亲赵拓:“他们当官是为了个人私利,你心中有天下,不管在哪儿你都是在保家卫国,你跟他们不一样。”
赵拓心里的结在他没办法承认自己身为陆王爷时所做的一切,他觉得在朝为官的他失去了心中信念,再无法成为那个驰骋沙场报效国家的英雄,他沾上了满身的阴影,在朝堂上扮演着一个自己都唾弃的人。
他杀了副将,回到了京城,成了人人敬仰的摄政王,却弄丢了那个少年郎,他把真正的自己弄丢了。
他觉得不该如此,那不是他想要的,他不应该成为那样的人,就在这种自我厌弃与自我否定之中,他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