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元熙也跟着她一块儿坐了下来,孟予随手递了个竹叶给他。
秦元熙接了过来,薄薄的竹叶拿在手里,想了想,他用竹叶吹起了小调。
还是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奶奶吹给他听的,秦元熙很聪明,小时候学过一些,也跟着玩过,虽然过去了很多年,甚至连大环境都改变了,但是薄薄的一片竹叶拿在手里,秦元熙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感觉。
曲调悠扬,如清风一般拂过人心。
竹楼内,赵拓满脸的汗,双眼紧紧地合在一起。
他的眼前是一幕幕的血色,一会儿是满目疮痍的战场上,他一身的盔甲,手上沾满了血,一会儿场景忽然变化,是抄家灭门的景象,有青年有老者,形态痴狂,口里声声辱骂着:“陆伯桓,你冷酷无情,残忍暴虐,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比我惨,比我惨一百倍,哈哈哈。”
陆伯桓是谁?为什么要叫他陆伯桓?
“你杀了自己的副将,你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放过,哈哈,你陆伯桓众叛亲离,为了权利,为了往上爬,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早晚有一天你会被反噬,哈哈,权利早晚会吞噬掉你,正人君子,家国天下,狗屁!全都是狗屁!”
又是一阵骂骂咧咧,刑场上,赵拓看着自己一身紫色蟒袍,面上没有丝毫波动,扔掉令牌刽子手行刑,血从断头台上一直往下流,赵拓看见自己路过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想到了那个人说的话,说他会有同样的下场,说他早晚也会上断头台,甚至还不如,说他会死无葬身之地,身后连收尸之人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阵的发闷,血腥的味道让他恶心想吐,但生生忍住了。
赵拓知道那人为什么会那么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了,也不是他杀掉的第一人。
赵拓知道,他杀掉的第一个人是他的副将,那个表面上看起来对他忠心耿耿的副将,背地里却为了金钱将他们的机密泄露给了敌方,当赵拓问起来的时候,副将说了什么?
“王爷,以敌养将本就是常事,蛮夷之地已经再无反抗的能力,若王爷一举将他们歼灭,那之后呢?之后王爷该何去何从?是回京还是卸甲?届时京城里小皇帝会如何处置王爷?王爷记住,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王爷战功赫赫,他们如何容得下王爷?!”
“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王爷呀!只要战事不止,只要蛮夷打赢了这场仗,就能给王爷争取更多的时间,王爷就有机会、”
“闭嘴!”
赵拓听见自己呵斥了一声,然后手里的长剑抽了出来:“叛国之罪,当诛!”
长剑上的血顺着剑身往下滴,赵拓拧眉,他不太理解为什么那人要管他叫王爷,王爷是谁?
“陆伯桓,你连老师都不放过吗?只要你不再继续查下去,此事就能揭过。”
哦,王爷是陆伯桓。
陆伯桓要杀他的老师了。
“老师当初那么做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陆伯桓面容冷峻,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带走,押入大牢!”
“陆伯桓!你不要太嚣张,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以为你是为了什么?打压了我,朝中你再无对手,呵呵,你以为你很干净吗?哈哈哈,你骗得了自己,你骗不过老夫,陆伯桓,别拿你那套家国天下来骗自己了,你就是为了权利,早晚有一天,我等你,哈哈,我等你!”
为了权利?
赵拓不是很理解,不就是为了权利吗?如果不是为了权利,那他做这些又都是为了什么?
一步步往上爬,一直走到最高的位置,哦,还不是最高的位置,那个最高的位置上现在还有人,他会造反吗?赵拓想起来了,他好像造反过,他囚禁了小皇帝,把小皇帝关在行宫,调集了兵马,准备起事,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赵拓有点想不起来,后来他好像失败了。
怎么会失败?他怎么会失败?明明准备得那么充分,他要兵权有兵权,朝中上下也都是他的人,不费吹灰之力这天下就是他的了,为什么会失败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还没想明白,场景就又发生了变化。
那是早朝之上,摄政王的陆伯桓好像提了一个什么事,满朝上下没有人敢有异议,全都唯他命是从,可陆伯桓并没有高兴,反而大发了脾气,自己指出来这个种种弊端以及不可行之处,他站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从这个位置可以看见满朝文武的脸。
那一刻赵拓好像也看见了那些人的脸,他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人带着畏惧的眼神不敢跟他对视,匆忙低头。
他看向了龙椅上的小皇帝,小皇帝也低着头。
那一刻,他好像是无敌的,哪怕是他错了,也没有人敢对他提出异议。
场景再度转换,变成了书房里。
陆伯桓拎着一一壶酒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的酒,非常非常多的酒,天亮以后,赵拓就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那人穿着一身的铠甲,赵拓认得,是陆伯桓亲手杀死他副将那天所穿的那身铠甲,他手里的长剑,也是那柄染血的长剑。
恍惚中,他好像听见副将临死之前对他说:“王爷,京城不适合你,朝廷不合适你,你应该听我的,这一战要输,你才能继续报效国家。”
副将的脸上没有怨恨,甚至还有对他的怜悯。
画面变化的速度加快,非常快,越来越快,赵拓开始眼花缭乱,他唯一能看清的是,从那天以后,摄政王陆伯桓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叫赵拓,是个将军。
“呼!”
喘·息着醒过来,赵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良久都没有缓过来那个劲儿。
一身白衣的孟玄熄灭了安神香,拿了手帕递给他:“擦擦汗,这次的催眠应该是有效果的,对吧?”
赵拓的神情还是有些恍惚。
孟玄见他不接,换了一盏茶递过去:“知道你是谁了吗?赵拓还是陆伯桓?摄政王还是大将军?”
赵拓没有跟他说话,依旧是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孟玄见状,继续低声说道:“你看到的,就是内心深处所隐藏的,你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不管是什么身份,要记住,你就是你,就是你自己,真真实实的血肉之躯。”
“你先缓缓,我们三天后再继续。”
孟玄打开房门的时候,秦元熙立刻就跟了上去,他想进去,被孟玄拦住了,压低声音说道:“让他自己缓缓,这次催眠是有效果的。”
“真的吗?我、”秦元熙想进去,但是又怕打扰到赵拓,脸上的神色明显游移起来,又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他现在觉得自己是谁?”
“是谁重要吗?他只要是他就好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孟玄笑了一下,声音依旧沙哑:“你只要知道,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人是他就够了,关于到底叫什么,这并不重要。”
“我有事要出谷一趟,三天后回来,这几天你陪着他缓缓劲儿,看他想跟你说什么,也可以聊聊,等我回来之后,再继续下一疗程,如果、如果效果不错的话,最多再有半个月,我有把握他能恢复正常。”
“真的吗?”
秦元熙眼里冒着光,好像是看见了希望,情不自禁就拉住了孟玄的衣袖。
他是真的高兴,并没有想那么多,也是真的把孟玄当医生来看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没高兴两秒钟呢,里面一阵风刮过来,就把秦元熙揽到了怀里,紧紧护住,甚至还用警告的眼神看着孟玄。
孟玄笑了一下:“这是吃醋呢,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战火可不要烧到我身上。”
赵拓一张臭脸带着秦元熙就走了。
孟玄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来,然后叹了一口气。
“姐姐,你、为什么要出谷?”旁边的孟予一脸的担忧:“我陪你出谷好不好姐姐?姐姐,你是不是又去见他?你每年都去见他,为什么?他有什么好的?”
“不好,他一点也不好,阿予乖,记住姐姐的话,不要随便对人动心,尤其是、浪荡子。”
孟予说完就笑了一下,然后回房间梳洗打扮换衣服,孟玄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看着姐姐换上最漂亮的衣服,扮上最精致的妆容,像是天仙下凡一般,眼泪立马就流了出来。
“姐姐,你不要喜欢他了,他会害死你的,我们就在谷里不好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孟玄冲妹妹笑了一下:“见这最后一次,以后都不见了。”
“我再去睡他一次,不睡以后就没机会了。”孟玄笑着说道:“我去跟他说再见。”
孟玄出谷之前还是来见了秦元熙一次,她打扮得很漂亮,赵拓的眼神十分不善,盯着她好像随时都要把人撵出去一样,孟玄也没有二话,给了秦元熙一个名字和地址:“你答应我的条件,三天后在这个的地方,我要你把这个人送进宫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