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哈帝说。
“千真万确。”
哈帝的视线在俞想身上反复扫视,俞想也不怯场,咬牙看了回去。
在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的时间过去后,哈帝终于开口:“在画面左下角的一处的绿色,赝品有颜料堆积,这在高清照片中是看不出来的。”
颜料堆积,指的是油画颜料在纸面上堆叠,从而形成高出纸面的部分,这样设计体积的部分,在平面照片上确实看不出来。
然而,俞想却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你在质疑我?”哈帝沉下了脸色。
俞想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对于油画的临摹来说,最难的模仿每一笔下笔的笔触,其次难的是调出一模一样的色彩。现在后者可以通过计算机分析完成,而笔触的模仿则要耗费极深的钻研功力。”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能模仿成完全一样的笔触,则根本不会出现颜料堆积不同这种幼稚的错误。”
哈帝眯起了眼睛,看向俞想的眼神有些危险。但俞想在冲动之下喊出来后,已然定神。
在自己的领域,他向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信心。
“所以,你还不愿意告诉我名字吗?”
*
俞想风风火火地回了包房,将鉴定师的名字交给了左伊,剩下的事就是左伊的了。
左伊一边让人去问鉴定师,一边带着关切问俞想:“他没有难为你吧?你是怎么问出来的?”
俞想挤了挤眼睛:“秘密。”
他这叫兵行险着,不适合其他人学习。
万幸的是,这场让大家提心吊胆的拍卖会倒是没出大问题。俞想的作品也创造了他自己拍卖价的新高,拍出了八十几万美元的高价,距离他出国之初,已经翻了将近五倍。
拍卖结束后,相识的人纷纷前来给俞想庆祝,俞想也只是笑笑。这下他又要在众人心中留下一个高冷的形象了,但他却并不在意。因为他满心都是对时间的担心。
按照他的推测,这幅赝品是刻意制作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既要充分以假乱真,又要能留下足够的破绽让鉴定师一眼识破。
在听到哈帝说出这个破绽的瞬间,俞想就明白了,这是一场阴谋,一场彻彻底底的,针对尤金和画廊的阴谋。
他甚至可以想象事情的发展,现在赫伯特用这个消息来说服加文退出画廊。那么,如果左伊始终不答应,下一步就是公开这个消息,尤金画廊口碑声誉俱毁,被竞争对手收购是迟早的事。
而且,那时甚至不会有这么高的对价,股东的权益只会进一步受损。
好恶毒的招数!
俞想翻遍自己的语言库,还是觉得非国骂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尽管还没从鉴定家口中得到消息,但仿品能做到这个程度,俞想听过的名字还真的不多。
有一个人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让人帮我们定去奥斯陆的票。”俞想对左伊说道。
左伊有些疑惑:“去奥斯陆做什么?”
俞想给她解释了那个专门临摹制作赝品的画家,左伊当即说:“想,你可以不用和我们去的。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
“我们国家有句话,叫帮人帮到底,所以我既然帮了这个忙,我就一定会帮到最后。”
制作赝品的假画贩子是位韩裔,大家不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金”。
而他所在的城市奥斯陆是个艺术圣地,而且位于较为平静的北欧,不太收到注目,是个非常适合他这种人居住的城市。
金的位置很不好找,他隐居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地下室里,要不是有人指引,俞想根本找不到。
左伊亲自带人,和她的一群兄弟蒙着面冲进了金的地下室,他们都手持着伸缩警棍,既趁手,又方便携带。
自家大门被踢开,金举起双手,迷茫地看向来人。紧接着,人群向两边散开,俞想逆着光走了进来。
他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仿佛幕后boss一样。
但俞想刚走进来就停在了原地。因为放眼望去,全是画,就这样密密麻麻地堆在地上。这其中假画居多,但居然还有几幅真迹。
俞想伸出了手指,抖成了帕金森。
“这是鲍勃的真迹?!”他一个破音,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派的气势。
金看了一眼地上角落里的那副画:“是,客户要我仿的,还没来得及还回去。”
俞想差点被他怼的背过气去,他完全看不得这种暴殄天物。
他深吸了几口气,咬紧牙关问道:“这幅画是谁让你画的。”
金摇头:“我是不会泄露客户信息的。”
左伊抬起了手中的棍子:“你要是不说,我们就送你去坐牢。挪威的法律有多严,我想你是知道的。”
而下一秒,金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一个金色头发,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英国口音,还掺杂一点法语。”
没有任何犹豫的那种。
俞想给他看了赫伯特的照片,他点了点头:“是他。”
“你这……”俞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金依旧顶着一张死人脸:“我不想坐牢,更不想被你们打。”
“你们没事了吧,我要作画了。”说完,他竟然直接背过身去,不再理他们。
而俞想只好和左伊面面相觑。
第72章 股份
回了苏黎世,躺在自己的小窝里,俞想才觉出疲惫来。
他这几天脑力和体力都经历了巨大的消耗,威逼利诱,连哄带骗,各种招数他都用了个遍,才换回来一个谜底。
果然,商战这种费时费力费脑子的活动,还是谁喜欢让谁来吧。
但只是躺了半小时,俞想就被迫爬起来了,他还有太多事要做,没有大睡特睡的资格。
这种时候,他竟然突然想念起宫修筠来了。
要是宫修筠在,他只需要打几个电话,交待几句,这些事自然会有人为他做。而他自己,只能自己跑前跑后,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俞想觉得自己得到了成长,再不是那个只知道闷头画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画家了。
*
这是尤金昏迷后的第三次股东会议,而这次会议,也将决定画廊的去留。同时,参与旁听的艺术家也达到了六人之多。
艺术家们坐成一排,俞想就在他们当中。
没有俞想坐在旁边,左伊显而易见有些紧张。俞想隔空给她投送一个鼓励的眼神,让她坚定些。
而赫伯特早已做了充足的打算,这次会议,他将整个收购案完整地展示给了各位股东。
收购方是另一家国际顶尖画廊,给予的收购对价和各项条款都很优厚,若是单纯从商人的角度,是没办法拒绝的。
对方计划先以收购的形式购买现有股东手中的股份,对于不愿出售股份的股东,对方会进行增资,直至持股比例达到51%。
赫伯特最后总结道:“对方是一家资本雄厚的大画廊,尤金画廊与对方合并后,也会有更好的机遇和发展,所以这是我赞成收购的原因。”
“你胡说!”赫伯特话音刚落,左伊就破口大骂,“这根本不是什么合并,你是要把画廊卖掉,把祖父几十年想心血变成别人的!祖父还在世,你就要卖他的资产,你根本不配当祖父的儿子!”
“左伊,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这是公司章程中写好的,别说是你,就是父亲在这里,该按照章程来的还是要。”
“你就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要是祖父知道,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在两人吵架的过程中,旁听的艺术家们也开始交头接耳。因为这个决定也和他们息息相关。
他们同俞想一样,和尤金画廊签约是因为信任尤金,也信任画廊的品质,同时尤金也给了他们不少帮助。因此他们对画廊是有情怀的,不愿意画廊被卖掉。
大家难免人心惶惶,在彼此交流着,也和赫伯特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
但这些艺术家来自世界各地,各自有着不同的口音。而且因为着急,连母语都冒出来了,听得俞想脑袋嗡嗡作响。
“好了,都别吵了。”一声怒斥让喧嚣沉寂下来。
说话的是加文,作为在场的人中资历最老的,这次股东会由他进行主持。因此,他一开口,大家纷纷安静了下来。
在赫伯特阐述了收购案之后,该是其他股东进行投票的环节。但他环视了在座的所有人,却迟迟说不出开始投票的话。
俞想能明白他的感受,作为尤金的多年好友,赫伯特也是一路看着画廊到现在的,他心里自然不愿画廊被收购。但尤金的生病、赝品的出现、赫伯特的强势,这些仿佛是大势所趋,让他被裹挟着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左伊很是急切:“加文先生,你真的想让祖父的心血被毁于一旦吗?你还记得你们一同创办画廊时的场景吗。祖父最信任的就是你,但你却要背叛他!”
“我何尝不是最信任他,”加文叹了口气,“可是……”
剩下的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赫伯特却接上了他的话。
“各位可能还有所不知,出售画廊并非是我非要抛弃我父亲的家业,更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