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转身即走,千山雪想要缠住她,被惜玉拦下了。
第二日梁冠璟早起练功,发现千山雪竟是未走,袅袅婷婷地穿庭过院,到她这屋里来了。梁冠璟一口茶含在嘴里,“噗”地喷了一地。
“你怎么还在这里?”
千山雪道:“你既然说我是凌十四的心上人,他怎么忍心赶我走?”
梁冠璟道:“他安排你住在这里了?”
千山雪笑:“是啊,不过男女授受不亲,他不敢安排我住在他那里,只好安排我住到这边院里,正好也陪陪皇后娘娘。”
梁冠璟咬牙切齿,“让皇后娘娘跟一个窑姐共居一檐下,他好大的胆子!”
千山雪道:“那我总不能跟他住一个屋啊。”
梁冠璟道:“你还可以走啊,离开这里。”
千山雪道:“我能去哪里?”
梁冠璟道:“爱去哪里去哪里。”
千山雪本来还挤出笑容,此时到底万分尴尬,强撑着笑意,她眸中泪光莹莹,“十三爷如今下落不明,我去投奔谁?我这个人也是不中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绣花都绣不好,少时被强灌了红花汤,生孩子都不会,哪个府里要我?横竖没有活路,我还得回窑子里去,与人吟诗作对弹琴吹箫,我也只会这些窑姐才会的玩意了。我知道皇后娘娘金枝玉叶,身份尊贵,看不起窑姐,行,我这就走,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说着她盈盈一福,果然往外走了。
梁冠璟招招手,“回来,去叫凌十四过来,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你俩就把亲事办了,我和兄弟们一起喝你俩的喜酒。”
千山雪冷笑,“不必了,我身为下贱,配不上百户大人。”
梁冠璟道:“当侍妾总还是可以的。”
千山雪咬牙切齿,“还是不好。”
梁冠璟道:“为何不好?”
千山雪道:“因为我不喜欢他,要是跟他共居一室,我怕我忍不住一刀宰了他,你可不就失去一员虎将了?”
梁冠璟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个女人简直疯癫。正说着,凌十四被叫来了,梁冠璟想到洞房之夜,这个年轻后生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不禁扶了额。
“你们昨晚到底是怎么谈的?”梁冠璟转身问凌十四,“怎么让她住我这里了?”
凌十四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他只当千山雪是心尖尖上的人,自然千好万好,搞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梁冠璟竟是嫌弃千山雪出身低贱。
梁冠璟也突然意识到了,因为凌十四已经一脸的受伤加惊惧失望了,她自然不能失了凌十四的忠心,只扶了额,瞬间想到个办法,便抹了脸堆上笑容,“我是说,她既来找你,你带回自己屋里去便是了,还往我这里塞。”
凌十四红了脸,“这……怕是不妥。”
梁冠璟心道他真以为千山雪是抹不开面子呢?“不过你问问千山雪姑娘,我刚刚让她与你成亲,她竟是不愿意呢。”
凌十四立刻一脸疑惑地去看千山雪,千山雪便娇娇弱弱地跪下了,眼泪说来就来,“妾身少时便被破了身,那一晚窑子里的老鸨子给我强灌了红花汤,我此生都不能生育孩子了。十四爷年轻有为,妾身怎敢痴心妄想,便是当侍妾无所出,等年老色衰终究要被厌弃了。我是个被千人骑万人跨的身子,从此以后都不想再服侍男人了,我只愿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些端茶递水缝补擦洗的粗活便好,若是皇后娘娘也嫌我身子脏,那妾身……”说到这里,她突然抽出匕首就要往自己胸口刺进去。
梁冠璟在那里翻白眼,惜玉也是岿然不动,凌十四哪里吃得消一个花容月貌哀婉动人的女子如此哭求,早一步抢上前夺下匕首,一个不当心,自己手心还给划破了。
梁冠璟暗骂凌十四愚蠢无能,见了美人就不会思考。
千山雪一死不成,二死要去撞墙,自然还是死不成,她继续泣诉,“那一日皇后娘娘来春福里要人,妾身奉了木大官人的命要给娘娘难堪,我知道那时候便得罪了娘娘。可妾身那也是身不由己啊!木大官人救妾身于水火,又不要我以身相许,妾身无以为报,自然他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凌十四笨嘴拙舌,不知道如何相劝,只拿眼神来哀求梁冠璟。
梁冠璟这算是骑虎难下了,她今日若是不依,那在凌十四眼里成什么了?倘若现在跪的是蒙古盗贼,一刀杀了便是,可千山雪这样的美人儿总不能一刀杀了。
梁冠璟被她哭得没办法了,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她也不是嫌弃她出身青楼,主要还是别扭那一晚在春福里两个人关在房内闹了那么一出。既如此,只要权当没发生过那件事便好,自己也是个爽快人,梁冠璟上前扶起千山雪,口气也是放软了,“我怎么忍心逼死你,你暂且留在这里吧。”
千山雪忙又跪倒,磕头谢恩,娘娘千岁地喊个不住。
第85章 江山美人
韩成玦接到梁冠璟的信, 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 从京城到北平, 他坐船只用了半个月。
梁冠璟备好车辇到码头上恭迎圣驾,望着运河上规模不大的船队,她很失望。
“看来, 他并不准备御驾亲征。”梁冠璟简直想拂袖而去,都不打算接韩成玦了。
惜玉劝住她:“娘娘莫急,还是先问清楚皇上的意思, 他若不预备北上攻打苏赫巴鲁,你还可以激他一番,诱他去。”
梁冠璟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几十万大军出关征讨蒙古, 没三五个月的准备不好。我先头也想顾长风他们班师回朝或许才走到半路上,现成的军队可以拉过去打,可是探子来报,主力已经入京受封赏了,皇上是为群臣设宴之后才动身北上的,可见他根本不想打。”
惜玉道:“准备兵马粮草可以由兵部代劳, 皇上或许只是心急想先来见见你。”
梁冠璟摇头, “早起来码头的路上我也这么想,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了。如今苏赫巴鲁败退关外, 近几年都不可能有力量北犯我朝,他何必劳师动众, 亲身涉嫌去征讨蒙古?他当燕王的时候人就说他善战,我最清楚他,这个人善战却不好战,这才是最可怕的。他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再打就要被扣上穷兵黩武的帽子了,朝里的言官早有言在先。是我太高估铭玥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其实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宠妃而已,犯的着这样大动干戈吗?每年清明祭日烧一柱香就不错了,再写点诗流传后世,说不定还有人道他情深似海。”
梁冠璟转身离去,惜玉忙跟上她。
“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铭玥尸骨不存,只留了一副耳环给我,我转头就拿她和孩子的死当诱饵,怂恿皇帝御驾亲征好借机夺权,我又算个什么东西?”梁冠璟自嘲。
韩成玦立在船头,远远看见梁冠璟竟然拨马掉头,没迎接自己就先行离去,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任性妄为,连皇帝夫君的面子都不给了。
韩成玦下船登岸,也不坐车,直接要了一匹马扬鞭飞驰追赶上来,他的御林军侍卫们便也急急忙忙套马上鞍,轰隆隆地在后头追赶皇帝陛下,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梁冠璟见他这样赶上来,倒也不想弄得唱戏文那样皇帝皇后乡间旱道一个追一个逃的欲迎还拒,索性勒停了马站在道边等他。
韩成玦下马抢上前扶住梁冠璟,免她下跪行礼。他喜忧参半,百感交集,嘴里道:“皇后……你……你啊你!”说罢将人揽入怀里。
韩成玦演这一出帝后情深哀婉动人,梁冠璟不能入戏,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皇帝陛下身后的御林军就更尴尬了,羽林卫指挥使傅明晖大人更是转过头去故意不看,带得他的手下们也一个个抬头望天,不知所措。
两个人在道边树底下说了一会儿话,倒也没提苏铭玥,只说了北地近况,以及迁都的先期筹备。经此一役,韩成玦力主迁都,朝里反对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又有皇后坐镇北平,国都改南京变北京,也差不多可以商定下来了。
没一会儿大驾光临,华盖遮顶,帝后携手上了马车同行。
“阿源,这么久没见,你比朕记忆中的样子又美了几分。”韩成玦伸手来摸梁冠璟的脸。
梁冠璟眉头一皱,忍下了推开他的冲动,心道老娘在这里不辞辛劳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他倒不说,最关心的是自己美不美,遂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省省吧,东奔西跑,南征北战的,脸都晒成老菜皮了。”
韩成玦笑:“都说一白遮百丑,那是美人本身不够美,只能靠白来遮丑。朕的皇后风华绝代,白了黑了姿容都不减半分。白的时候皎如明月,若是黑了,更加美得肆意张扬。”
他口中提到“明月”二字,突然就想起来苏铭玥,不禁脸色一变,低声道:“她……真的……香消玉殒了?”
梁冠璟也扭过头去,“是的,臣妾虽没有亲见,但是这么久了,怜香也不知所踪,还带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韩成玦长叹一声,便也不再作声。
梁冠璟带着韩成玦在北平城内巡视了一番,各地工匠已经先期招过来一批开始修缮前朝旧城,如今还要丈量土地加盖一些,梁冠璟便求皇上再拨一批京城御用的能工巧匠来,原先的师傅所画图纸她也不够满意,总还需工部专调更适当的人选来办事才行。韩成玦全都应了,还让一起跟来的工部右侍郎一一记下,回去与尚书大人共商新京建设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