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慕卿的眼界和气度果然不同凡响。”薛昶抚掌笑道, 眼里满是赞赏。
纪谨在慕远进御书房之后第一次直视过来,慕远感应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望过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撞,相视而笑。
座下几位大臣听了慕远之言,皆若有所思,对这个一鸣惊人的备选棋待诏也有些刮目相看。
片刻,薛昶振了振衣摆,开口道:“好了,今日便到此处。十日后,扶桑使团便将抵京,一切接待事宜不可出错,万不能坠了我大齐威仪。你们先退下吧,朕与慕卿手谈一局。”
众臣子纷纷起身告退,纪谨正待起身,薛昶一把拉住他,笑道:“慎之留下。”
待闲杂人等皆离开之后,内侍们奉上棋盘,摆好棋子。
慕远与薛昶移步到棋盘两侧落座,纪谨坐在薛昶身侧。
薛昶:“慕卿今日,让先吧。”
慕远垂首:“是。”
慕远抬手把白子棋盒置于薛昶手边,同时把黑子棋盒摆放在自己手边。
棋局开始。
棋至中盘,又是一场厮杀。
慕远发现,薛昶的大局观极好,这在当今的棋手中也是不太多见的,不过对细节的处理却不如纪谨。两人的棋若是能做个配合,恐怕会非常难缠。
走完中盘,黑棋依然是略胜稍许。薛昶略有些得意,觉得自己有几步棋走得不是很理想,这样都只是稍逊一筹,那下次若是不出错的话岂不是能扳回一局?
纪谨一瞧薛昶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暗暗笑了笑,陛下还是天真了点。不过也难怪,实在是慕兄的棋力太过高深莫测,目前所遇的棋手中,除了范熠,还没有人能逼出他的全力。不由走了走神,旁算着在正选棋待诏里,有谁能与慕兄匹敌,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程时远可以一试了吧。
收官的时候,薛昶又有几步子没算好,以至于走完官子,差距已经扩大到了几十目。
薛昶脸色有些青,这个慕云直,还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啊。
怏怏地推了枰,慕远还认真地问了一句:“陛下可要复盘?”
一口气顿时梗在胸口不上不下,薛昶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斩钉截铁地道:“要。”
纪谨忍俊不禁,薛昶悄悄瞪了他一眼,慕远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在慕远之前,从未有人这样细致地与薛昶复过盘,即便是当年得净空大师教导的时候,也多是与之对局,再自己领悟。这样的复盘方式十分新鲜,进益亦极为有效。
复盘结束,薛昶不禁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有慕远在时,备选所会如此热闹。有这样的人在,何愁大齐弈林不兴啊!
薛昶感慨道:“有慕卿,是我大齐弈林之幸!”
慕远双掌相叠:“陛下言重了。”
薛昶笑道:“时候不早了,慕卿先退下吧。日后有暇,再诏慕卿请教。”
慕远礼毕,便退后离开。
纪谨目送他的身影,难掩眼中情意。
良久,薛昶一只手在他眼前一晃:“慎之,慎之……回魂啦。”
纪谨侧首看到薛昶带着揶揄的笑意,难得的有些赧然,耳尖不易察觉地悄悄热了热。
薛昶端起茶杯笑望他:“人已经走远啦,还这般恋恋不舍。”
纪谨垂首一笑,也不理会他的调笑,问道:“今日见着人了,感觉如何?”
薛昶想了想,点点头:“正如慎之所言,赤诚,纯粹,见识眼界与胸襟都与一般人不同。难得难得!就是……”停顿了一下,有些忿忿道:“太不留情面了。”
纪谨笑了起来:“人家让着你,你不高兴;不让着吧,又不满意。陛下可真难伺候。”
薛昶面上一红:“我是不愿意他们让着我,可这,也输得太难看了。这个慕云直,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天子,胆子这么大,他就不怕我降罪于他么?”言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纪谨,“是不是你告诉他,不须让着我的?”
“没有,臣发誓!”纪谨忍着笑竖起三根手指。
“罢了罢了,我感觉如何又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个待诏罢了。高兴的时候多诏他几回,不满意了不见便是。倒是慎之……”笑容又促狭起来,“慎之方才望着人的眼神可真是……啧啧。慎之该不会是对他……”
纪谨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沉默了良久,眼神认真而坚定,缓缓道:“是!我心慕于他!”
薛昶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他时常揶揄顽笑,也隐隐有着一些预感,可是此刻纪谨当真认真而坚定地承认的时候,他感到一份沉重。
薛昶也严肃起来:“慎之可是一时情迷?时间久了,或有转圜的可能?”
纪谨摇摇头,苦笑道:“我也曾希望是自己弄错了。可是,有生以来,能使我思之慕之盼之念之,希望他好,盼他开心,生怕他对这世间有一丝不喜,恨不能把所有最好的奉之者,唯他一人而已。”
薛昶有些挣扎:“可是,你二人,皆为男子。若他是女子,不论是乡野村妇,还是高门贵女,哪怕是天上的神女,只要慎之喜欢,我也必为慎之求来。你们……”
纪谨笑笑:“不错,我们皆为男子。我心慕于他,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是男子女子,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重要!”
薛昶怔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不错,他是男是女,有何关系。重要的,是慎之喜欢!那么他呢?他对慎之又如何?”
想起那个人,纪谨的笑容都柔软了几分:“在他心里,我应当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可能比之朋友,比之家人,都更为重要。但是,也仅此而已。至少现在,他对我并没有那样的心思。”
“没有,就让他有。”薛昶霸气道,“我下一道圣旨,让他与慎之两情相悦。”
纪谨哭笑不得:“感情之事,哪能如此霸道,没得反而将他越推越远。”
“那慎之要如何行事?”薛昶有些苦恼,他是一国之君,从来只有别人追着讨要他的喜欢,他若喜欢什么人,也早早便纳入宫中,哪里有这等烦恼。
“不如何。”纪谨认真道,“若有朝一日,他对我亦生出我对他这般的情意,若他愿意,无论千难万难,我定要与他共携白首。倘若他对我,永远便如此刻这般,那我们便永为知交,我亦不会越雷池一步。”
“慎之,你可是我大齐堂堂信王,这个天下都是你的,你又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这个天下是陛下的。”纪谨认真道。
“我的就是你的,这个天下是我们的。”薛昶亦认真道。
纪谨笑笑,不再争执于此言,而是道:“我并不觉得委屈。情之一字,本就不能这么计算。并不是你位高权重,就一定能够得偿所愿。唯有用真心,才能换来真心。我不缺真心!”
薛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既然如此,我祝慎之终能如愿以偿。无论慎之的决定是什么,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
纪谨点点头,眼眸含笑:“我会的。”
薛昶还是有些不平,可是他明白,正如纪谨所言,情之一字,不是权势所能左右,即便他们已经站得这般高,也有无能为力之事。他只能在心里祝福这个他一直视之为兄长的人,并在需要的时候,成为他的后盾。
“好了,不说这些了。”纪谨道,“听说扶桑使团此次是有备而来,恐怕没有那么好打发。”
薛昶一声冷笑:“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堂堂大齐难道难道还会怕了小小一个岛国么!”
第80章 挑战
扶桑使团来访之事, 京中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走在街上,也能听到来往百姓议论纷纷。扶桑使团上一回来访已经是十年前, 当时京中百姓很是看了一番热闹。大齐作为中原霸主,国力强盛, 周边有许多属国, 每年都会遣使入京进贡, 大家早就见怪不怪。
扶桑却不同,它并非大齐的属国, 两国一衣带水, 比邻而居,虽然不论是国力,人民,还是疆土,扶桑都大不如大齐,但是大和民族也自有其优秀的地方。也许是自知在武力上无法与大齐抗衡,便致力于在文化上能与大齐比肩。扶桑从百多年前便开始向中原学习各种文化技艺,如今虽然不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也很有自己的特色。
自大齐建国以来,几乎每隔十年左右,扶桑便会遣使来访,除了缔结两国邦交,更致力于在各个文化技艺领域向大齐发起挑战,倒也时有令人惊艳的表现。
如今扶桑使团再度来访,大家都在猜测,这一回扶桑使团会挑战哪些方面,而我朝中又有哪些能人适合出战。
讨论得最多的, 还是弈棋方面。大齐举国上下棋风皆盛,扶桑在此项上也不遑多让。
扶桑使团进京的那一天,朱雀大街上人满为患,所有沿街店面的二楼几乎被包了个圆,热情的云京人民把街道两旁挤了个水泄不通。扶桑使者们开始都是面带着友好的微笑,冲着两旁的人群挥手,后来被争相上前围观的人们挤得有些仓皇,最后是在城防军的保护下冲进了皇城,各个脸上都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