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微微蹙眉:“这会不会给纪兄惹来麻烦?”
慕远虽从未参政,却不是不懂政治,更于那一夜的书房夜谈,从其父口中,猜出了信王风光背后的隐患。自己帮不上忙便罢了,决不能给他添乱。
纪谨眼含暖意,温声道:“若是旁人便罢了,这个言几道却是极有眼力见,除非我亲自开口,他绝不会透露你我的关联,何况他也不过是猜测而已。慕兄不必担心。”继而又笑道,“原先我还在斟酌要让何人引荐慕兄入翰林备选棋待诏,如今倒是机缘巧合,恐怕也要落在这言几道身上了。”
慕远了然:“那我何时提起较为妥当?”
“慕兄不必提起,他自会办妥,这份能耐他还是有的。”
慕远点点头。
纪谨仔细瞧向慕远,见他脸上并无异色,想了想还是低声解释道:“我不欲亲自引荐,并未我有所顾虑,只是担心连累慕兄。我虽贵为亲王,却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他们虽动不得我,却动得了我在意的人。倘若教他们知道你我相识,即便进了翰林院,只怕慕兄也很难立足。”
慕远想起外头对信王的种种风评,心道这便是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总让自己孤身一人的缘由么?眼里不由自主地染上怜惜之意,轻声道:“我明白。”
……我明白,你不必解释,我不会误会。
见纪谨似是松了口气般,慕远忽然心有所感,望着他坚定地道:“即便有朝一日,被针对了……我亦不惧!”
第64章 吏部尚书
纪谨与慕远分析了眼下的局势, 又与他细细说了翰林院棋待诏里的各位待诏,何人棋艺最高,何人最有声望, 何人易相处,何人性情高傲, 不一而足。至于备选棋待诏, 每年皆有变动, 纪谨便稍稍提了提往年还未到年限的几位,今年新入的却是知之不多。
因了职责与权势的缘由, 纪谨对朝中人事所知甚详;加之过目不忘, 见微知著的本领,即便是棋待诏这样一个清闲的衙门,其中人事亦是如数家珍。然而纪谨平日并非多话之人,除了私下与当今圣上商讨政事时,他的话极少,也极有份量,加上素来不假辞色的样子,私底下常有人称他为“冷面王爷”。若非与慕远相识,恐怕连纪谨自己也不会相信,他会有与人侃侃而谈的一天。
相聚时短,想说的话似乎永远也说不尽,就像想见的人总希望能永不分离。
即便两人都刻意不去注意时光的流逝,等到灯花又剪了一轮,清茶也换过几盏,时已近午夜。
纵使意犹未尽,二人皆知已到暂别之时。毕竟慕远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 午后的那一会儿小憩并不能化解多日的疲惫;而纪谨亦有职责在身,距离明日的早朝已不过几个时辰。
两人默契地收住话题,慕远率先起身推开了虚掩的房门,隔壁房间一直留意这边动静的天元和墨砚马上赶了过来。纪谨掸了掸衣摆,站起身走向门边,墨砚立刻送上披风替他披上。
纪谨系好披风的系带,抬头望着慕远温煦一笑:“慕兄这几日不妨多出去逛逛,瞧一瞧咱们大齐的京都是怎样的光景,是否如君所想。”
慕远点点头:“好。”
纪谨踏出房门,慕远亦紧随其后,纪谨侧首望向他,慕远温然一笑,低低道:“我送送你。”
纪谨不由唇角一弯。
月光如洗,照得小小的院子纤毫毕现。两人一左一右地走着,沐着月光,心情一如这月夜般宁静。
走到门外,凌轩正驾着马车候在巷子里,车身后面信王府的标识已经取下,整辆车依旧是低调的张扬。
纪谨侧身对着慕远:“时光匆匆,今夜未能尽兴的,盼来日与君再续。”
慕远也望向他,浅浅一笑:“说来,那日与纪兄别后,因缘际会下,与世煊,也就是范熠遇着了,我们也算一见如故,也曾对过几局。来日得暇,排与纪兄看看。”
纪谨灿然一笑:“不甚往之。”
目送纪谨上了马车,直到车身消失在巷口沐着月光的夜色里,再看不着时,慕远才带着天元返身进了屋。
次日,果如纪谨所料的那般,一大早,便有人递上了名帖,便是吏部尚书言阙的帖子,言道午后会携子前来拜访。
收了名帖,慕远便未作其他打算,一上午打谱休息自不必说。饭后不久,老余头便来禀说有客上门。慕远方带着天元迎到厅外,便看到言钰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看到二人,还悄悄冲他们眨了眨眼,咧出一口白牙。
这中年男子应该便是言钰的父亲,当朝的吏部尚书言阙了。他的面貌与言钰有七分相似,身量颇高,偏瘦,留着稀疏的山羊胡,打理得很是齐整。言阙的身上既有饱读之士的儒雅,又有着混迹官场多年的圆融,迎面便是自矜的笑意,见着慕远,远远便揖了揖手,笑道:“这位便是慕先生吧,有劳远迎,不敢当不敢当。”
慕远连忙回以一礼:“贵客临门,真乃蓬荜生辉也。”
把人迎进了厅堂,主宾落座,天元奉了茶,便立于慕远身后,言钰亦站在其父之后。
坐定之后,言阙轻轻挥了挥手,一直跟在父子俩身后的仆人便上前一步,手上捧着的礼盒也往前举了举。
言阙笑道:“犬子顽劣,幸得慕先生不弃,收于门下,今后还要劳烦穆先生多多管教,某不甚感激。今日略备薄礼,还请慕先生笑纳。”
慕远谦道:“言钰天资聪颖,于弈道上又极有天分,能收得这样的学生,是在下的荣幸。”
慕远知道这是拜师礼,自是没有推辞,示意天元上前收了礼盒。
待主人家收了礼,言阙便对言钰一颔首,换上严厉一点的语气道:“还不快快与你老师敬茶。”
言钰早等着这一刻,笑嘻嘻地端起茶盘,走到慕远跟前,双膝着地,把茶盘举过头顶,高声道:“老师请喝茶。”
慕远拿起茶杯,意思意思喝了一口便放回去,虚扶了一下,示意言钰起身。
言钰顺势起身,把茶盘放到一旁,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礼成。
言阙严肃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钰儿日后待老师也要像父亲那般,恭谨孝顺才好。”
“是,孩儿明白。今后必定听从老师教诲,不敢丝毫有违,请父亲放心吧。”言钰回得既诚恳又恭敬,言阙满意地点点头。
正式拜师后,言阙与言慕远暄了几句,主要问了问籍贯,师承,经历,来京的目的等等。
除了师承,慕远都认真地答了。
慕远心里明白,若非因为信王的缘故,言尚书是绝不会让爱子拜自己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为师的。虽然对方带着目的而来,然而自己也并非没有其他打算,对方既然没有摆什么架子,自己更应该诚恳以待,便把这几个月的经历简单说了一说。当然,关于纪谨的一切,自是只字未提。
言阙对扬州论枰极有兴趣,多问了几句,得知慕远屡战皆胜,愈加安心,面上的笑意也深了深。待听到慕远因故未能参加最后一场决赛,错过了夺魁的机会,不由连叹可惜。
“这么说来,慕先生到京师,是有意想入待诏所么?”言阙直接问道。
慕远也坦诚道:“在下一生所愿,惟愿能下出更好的棋,创造更多的可能性。天下皆知,待诏所汇尽大齐弈棋高手,自然让大多好弈之人,心向往之,在下亦不例外,”
言阙点点头:“若是旁的事,某也不敢夸口,倘是一个备选棋待诏的名额,某在京中这么些年,还是有几分脸面的。要是慕先生不嫌弃,某便去讨上一个来。”
“若得言老相助,在下自然感激不尽。”
一切都与纪谨所料的一样。慕远自然没有推脱,更没有追问其他。
从一大早递上名帖开始,言阙便没有言明自己的身份职级,似乎早就笃定他不说,慕远也知道一般。事实上,慕远确实知道;而言阙也从短短几句试探,慕远的回应态度明白他知道。一切便心照不宣,顺理成章起来。
茶过几巡,言阙便起身告辞,慕远也未挽留,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出去。
临上马车前,言钰还道:“老师,学生明日再来拜访。”
言阙也道:“穆先生初来京师,人事多有不熟,便让犬子多作陪吧。这孩子自小在京中长大,虽是顽劣了点,三教九流都招惹过,倒是惹出几分薄面来。”
慕远便笑着应了。
马车上独剩言家父子二人时,言阙感叹了一声:“钰儿,你这位老师,不简单哪。”
“父亲何出此言?”言钰笑嘻嘻地问。
“昨日你与为父说,你这位老师,可能与信王府有关联时,为父还不相信。今日看来,是确有此事了。若是为父猜得不错,与这位慕先生相交的,恐怕并不是信王府的侍卫统领,而应该是信王本人才对。”
“父亲为何如此猜测?”
“你说,那位侍卫统领对待这慕先生,态度如何?”
言钰想了想:“他们同席而食,说话不多。那位凌统领素来冷着面不爱言语,大多时候都在驾着车,他对老师态度友善却感觉有些距离,老师对他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