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了几天,王征还不知道小厮的名字,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挠了挠头,咧嘴道:“老爷说,以后跟了少爷就是少爷的人了,以前的名字就不必再用了,请少爷给小的赐名。”
王征的目光落在房内那摆得整整齐齐的棋谱上,随口道:“那,你以后就叫天元吧。”
天元兴高采烈地接受了。
遣开了小厮,王征一个人带着慕远的旧衣到后山,默默地立了个衣冠冢,无字碑,最后把两粒一黑一白的棋子也埋了进去。
王征直起身,望着面前空无一字的木碑,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默默在心理念道:你安心走吧。既然借用了你的身体,剩下的人生我会替你走完,你未尽的责任我也会替你完成。父母我会照料,弟妹我也会友爱。
至于围棋,我会一直下下去。不仅为你,更为了我自己!
王征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目光沉沉而坚定。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王征,只有慕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改动不是很大,和原章差不太多
第3章
第二日,慕远便带天元出了门。
像几乎所有的大户人家一样,慕府建在闹市中幽静的巷子里,既交融便利,又不至喧闹,真正是闹中取静的佳处。
走出巷子,再转过一条街,便是钱塘最热闹的所在,各种商铺茶楼林立,行人小贩如织,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再喜静的人偶尔到热闹的地方走一走也会别有一番感受,在喧嚣中会让自己的存在感更强烈,若在闹市中若还能静心那才是真的修行。所以会有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的说法。
从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乍然来到这红墙绿瓦的江南小城,入目所及让慕远觉得既新奇又有趣。这里的一切和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又在很大程度上大不相同。这种真实感是不处于其中的人无法体会到的。
慕远小心地不让自己露出太过惊讶与好奇的神色,走在前面的天元显然比他兴奋多了。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天□□闹的时候,以前做杂役的时候便难得出门,到少爷身边之后又因为少爷受了伤在身边伺候了好久,如今终于有机会外出,就像被放出笼的鸟儿,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慕远并不讨厌天元的吵闹。行棋多年,慕远早已养成较为恬淡的性子,往往喜怒不形于色,也甚少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太过无趣了,也难怪这么多年都交不到女朋友。所以身边有一个活泼点的小厮也是好事,感觉连空气都更加活跃了起来。
天元说着说着突然问道:“少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找个书店。”慕远一边兴致盎然地听着街道两旁商贩的叫卖声,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书店?”天元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慕远转过头,解释道:“就是可以买书的地方。”
“哦,少爷你说的是书铺啊。前面拐个弯就有一家,在咱们钱塘也是数一数二的呢。”天元说道。
“嗯。”慕远随口应了一声,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拐了个弯果然看到一间门面颇大的书铺,上书“涵轩书铺”四个大字。
慕远一只脚刚跨进书铺,便有店家笑吟吟地迎了过来,张口便道:“慕公子,您可好久没来了。上个月刚进了一本棋谱,一直给您留着呢。”
听店家熟稔的口吻,以前慕远应当也是常来。
天元在一旁暗暗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原来少爷你知道这家店啊。”
慕远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知道这家店的当然是以前的慕远而不是现在的。但是这样的话他自然不可能说出口,甚至连一丝讶异的表情也不能露。
慕远抬脚随着店家往里走去,店家从架上拿起一本棋谱,热情地向慕远介绍道:“这是前段时间棋待诏程时远程大人与人对弈的七局棋谱,附有棋待诏范过迁范大人的讲解。这可是难得的好物啊,上个月刚到铺里就被抢购一空,若不是想着慕公子你是本店的老主顾,连这一本说不得也留不下呢。”
慕远不置可否,店家的这一番推销之辞自是不可尽信,不过有一点没有说错,对慕远来说,这确实是个好物。慕远接过棋谱,连翻也未翻便道:“那便多谢店家了。”
店家见慕远收下,故意迟疑了一下才道:“因为这棋谱难得,所以这价钱上嘛……”
慕远淡淡打断道:“无妨。”
店家手一拍,笑道:“慕公子果然是个痛快人。您放心,以后若还有好东西定会为您留着。”
慕远微一额首:“那便有劳了。”
店家又热情地问道:“那慕公子可还要看看其他书?”
平时慕远都是买了棋谱便走,店家也不过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慕远还真开了口:“店里可有史书与地理志之类的?”
“有,有。”店家连忙应道,然后吩咐伙计把店中现有的所有史书与地理志都整理出来摆在了柜台上。
慕远仔细挑了几本便一起结了账。
店家满脸笑容地把两人一直送到门口,又一直目送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店里。
买好书之后,慕远也没有多逛逛的打算,直接带着天元回府。
天元抱着一摞书跟在慕远身后,好奇地问道:“少爷,你买这么多史书干什么?”
慕远漫声应道:“多读史,可知事。”至于真实的原因,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慕远突然想到什么,便又问道:“天元,你识字吗?”
天元闻言立刻很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膛:“识得几个。”
作为下人,尤其之前还是个杂役,能识字不容易,天元确实小小有骄傲的资本。
慕远笑了笑,没有继续深究他是如何学到的,微微点头道:“那便好。”
之后的大半个月,慕远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问候父母之外,便是整日地躲在房中看书。
虽然所处的历史和朝代与慕远所认知的不符,好在语言和文字并没有什么差别,基本与慕远所知的古文一致。慕远为了研究古棋谱,曾经认真研习过古文,古文的功底很好,所以现在读起来也一点儿不吃力。
慕远看书很快,一目十行,不多久便把买来的史书与地理志看了个大概。
慕远惊讶又欣慰地发现,不仅语言和文字与他所认知的一样,便连历史的发展都惊人的一致。这个世界同样经历了氏族社会,奴隶社会,到如今的封建王朝。更让慕远惊叹的是,便连文化的发展都是一致的,如《诗经》《楚辞》这样的文化瑰宝在这里也同样存在,所不同的也仅仅是编者与作者的不同而已。
在慕远所认知的不算精深的时空理论里,这大概可以称之为“平行世界”。而如今这个大齐王朝,若要按照慕远所认知的历史进程来类比的话,大致相当于唐朝。当然,也仅仅是类似而已,在经济文化上就有很大的不同。
旁的不说,就说慕远最熟悉的围棋。这个时代对围棋的重视远超于慕远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古时朝代,棋士社会地位的崇高也是任何一个朝代所不能比的。朝廷所设棋待诏中的首席棋待诏,官阶四品,基本上已经相当于普通武将所能达到的最高品阶。棋待诏虽然不参与政务,但是俸禄与同品阶的官员相当,并且更加受国人尊敬。可以说,能成为棋待诏,几乎是每一个致力于围棋的棋手最终的奋斗目标。
民间对围棋同样推崇备至,即便不会下棋的,也没有不知道围棋的。各类的棋楼棋社多如牛毛,便是街头巷尾也常见对弈之人,至于当街摆个棋盘邀人下棋,一盘几文钱的,更是多不胜数。
慕远关上书本,闭上有些疲累的双眼,头向后仰抵在椅背上,心里兀自有一股激动无法自抑。
这便是自己突入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围棋!
他生命之中所最重的东西。
慕远微微伸出手,在一片黑暗中,仿佛触手便能碰及那冰凉圆润的棋子,心底的那股狂放愈发激荡。
如果这便是自己再活一世的目的,那么,此生绝不相负!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慕远基本上适应得很好。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会有那么一点分不清究竟之前那个他所记忆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世界是真是存在的,还是仅仅是现在的他所做的一个冗长的梦。
所谓庄生晓梦迷蝴蝶,大概便是这样的感觉吧。
然而这样的问题太过形而上,是不能深究的。
慕远猛地从梦中醒来,披上单衣推开窗,窗外那轮明月霎时洒进满室清辉,亦照亮了摆在窗边台上的那副棋盘棋子。
慕远盘膝坐上案,捻起一颗棋子轻轻敲在棋盘上。玉石的冰凉透过温热的指尖直达心间,这样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美妙。
是王征也好,是慕远也罢;在生于斯长于斯的现代世界里也好,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历史长流中也罢,至少这十九路纵横的棋盘和指间的黑白子是亘古不变的,就如同这千百年来照彻黑夜的月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