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有所保留地道:“倘若净空大师并非有意想让的话。”
慕老爷道:“净空大师为人耿直,素来不会弄虚作假。当年指导还是太子的当今棋艺的时候尚不会相让,何况是你。”
沉吟了一会儿,慕老爷又道:“那么远儿今后有何打算?”
“不瞒父亲,孩子此生志在奕道。其他,不作多想。”慕远坦诚道。
慕老爷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息道:“远儿若已打定了主意,为父也不再多说什么。如今你因缘际会,棋力大涨,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远儿注定要走这条路吧。那么,如何走好这条路,远儿可有想过?”
慕远听出慕老爷的言外之意,直接问道:“不知父亲有何提点?”
慕老爷缓缓道:“如今是太平盛世,天子贤明且好奕,民间棋风亦盛,棋士的地位并不差于读书人。朝廷选拔官员尚讲究一个家世人品才能,只有翰林六艺待诏是真正凭着自己的才干,不问家世的。正因如此,有不少寒门子弟,反而精研六艺,以艺入仕。也所以,能成为棋待诏者,俱是真正的当今国手。远儿不论是想要入仕一展长才名扬天下,还是想要会战高手精研棋艺,成为棋待诏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慕老爷说得不快,慕远也慢慢听着。他虽对这个时代不甚了解,但本来也不是愚顽之人,慕老爷稍一提点,他便清楚明白。
这个时代的棋待诏就如同后世的职业棋手一般,只不过在规模上大大缩水了而已。反而因为数量不多,选拨尤其严格,所以即便不敢说当今天下的奕战高手都是棋待诏,但是能成为棋待诏者,必定是高手。
围棋始终是要两个人下的。一个人的思维毕竟有限,即便棋力再高,若没有相当的对手,少了乐趣不说,也很难创下千古名局。不同思想的碰撞才能擦出更多的火花。即便是曾经独霸清初棋坛的黄龙士,都还有一个周东侯,能够稍稍与之抗衡。而如同范施那样旗鼓相当又同处一时的棋手,才是彼此真正的幸运。
慕远执子多年,更是深谙此理。
“父亲说得有理,孩儿会仔细考虑。”慕远认真道。
慕老爷点点头,“事关前程,远儿当仔细考虑。不论远儿的决定为何,为父都会支持。”
“多谢父亲。”慕远诚然。
想了想,慕老爷又道:“要想成为棋待诏,首先要成为备选棋待诏。可惜如今为父已远离朝堂,在朝廷中尚有些交情的品级也都不够,无法直接推荐。眼下却恰好有一个机会,一个月后在扬州会有一场论枰。
“扬州举办的这场扬州论枰由来已久,每三年一期,是江南道所有奕林高手的盛事。夺魁者不仅能获得一千两银子的花红,更重要的是,可以得到直接成为备选棋待诏的机会。远儿不妨前去一试。”
慕远听到扬州论枰时,便已心中一动,汇聚整个江南道的奕战高手,那必定有一番龙争虎斗。且不论夺魁者会有的种种好处,单是能与众多高手下棋这一点,已经让他按捺不住。
“孩儿听父亲的。”慕远道。
慕老爷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这几日你便做个准备,尽早出发吧。此去扬州,路途亦算遥远,让你娘亲给你备好行装,另外再雇上一辆好马车。银子多带点,出门在外,莫惜钱财,不要委屈了自己。你第一次出远门,为父替你联络一队行商,你跟着他们走,不会迷路互相也有个照应,你看可好?”
慕老爷安排得这么细致,慕远本已无话可说,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天下父母心,嘴里低声应着:“多谢父亲。”
慕老爷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父子俩又聊了一些旁事,慕远便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父亲从前在京中的时候,可曾见过信王?”
第19章
刚刚来到这个时代不久的时候,慕远便看了许多的史书,正史野史都有,甚至一些记录当朝轶事的话本也看过一些。慕远直到当朝国号为“齐”,国姓为“薛”,当今圣上的名讳为“薛昶”,还知道当朝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异姓王爷,号“信王”,姓纪。
慕远第一次听到纪三自称姓纪的时候,便猜到眼前的那位便是当朝那位充满着传奇色彩的异姓王爷。只不过他原本并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这样的一个人物扯上关系,而且民间传说多有夸张的成分,也不知这位“信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今既然有缘相识,而且倘若慕远真的有心成为棋待诏,那么日常相见已是必然,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人物就变得很有必要。
慕老爷名逊,字谦正。曾被推举在京中出任过校书郎,品级虽低大小是个京官。后来慕家祖父病逝,慕老爷丁忧在家,等到三年守孝期满,恰值先皇殡天,新帝登基,正是人事变更的时期。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校书郎是个九品小官,但慕老爷也有些心灰意懒,便正式致仕回乡。
这段往事是慕远醒来不久就弄清楚的,毕竟那时慕远已经十几岁,早就知事了,这样的事情忘了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也正因为此,慕远想了解一些朝中之事,问慕老爷是最为方便的。
慕老爷听他这一问,倒是愣了一下,奇道:“怎么突然问起信王?”
“这……”慕远正想着应该怎么圆,慕老爷又自顾恍然了一声:“莫非你早就想过入京之事?”
慕远还未想好说辞,听慕老爷这么一说也便顺势道:“嗯,孩儿确曾考虑过。”
慕老爷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说起信王,倒是有许多掌故。信王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也是□□钦定世袭罔替的王爵。
“在前朝,薛家和纪家原本就是世交,□□和第一代的信王更是拜把子的兄弟。前朝末帝昏庸,朝廷腐朽,使得民不聊生,各地纷纷期起兵反抗。薛家与纪家皆是世家,在当地甚有名望,揭竿而起,一呼百应。群雄角逐的乱世中,正是因为有了纪家的鼎力支持,薛家才更有胜算,最终问鼎,建立大齐。□□在登基的时候便拉着第一代信王的手,说要共享天下,更许下了信王世袭罔替的爵位。
“现今的信王是第三代,而本朝也经历了□□,太宗。当今与信王年纪相仿,信王在年少时便是太子伴读,据说二人从小便感情甚笃。而当今在从太子继位称帝的过程中,信王更是居功至伟。
“据说信王是个文武全才,文采风流自不必说,权谋之术亦是过人,征战沙场更是无人能及。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曾亲自领兵出击突厥,而信王便是大将,当时二人联手杀得突厥人仰马翻,称臣求和。至今在边关和突厥中还有关于少年将军的传说。也是那一役,彻底巩固了太子的地位。”
听到这里,慕远心里暗暗感叹,难怪他说起边关之事那般栩栩如生,原来皆是亲历。这样一个仿若传说的人物,居然近在眼前,自己竟能与之相交,当真不可思议。
慕老爷又接下去道:“陛下登基以来,信王一直是他最倚重的臣子。在朝中,信王有着举足重轻的地位;如今信王虽已不掌兵权,但在军中,还有极强的影响力;另外据说信王还有权利调动京中戍卫。说一句权倾朝野并不为过,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慕老爷说得感慨,慕远便接了一句:“父亲对朝中之事如此熟谙,是否有意再入仕?”
慕老爷摆摆手,“不过是习惯使然罢了。新帝登基以来,为父早就熄了入仕的心。何况,朝中那一套也不适合我,还是做个富家翁更为悠游自在。”
说到这里,慕老爷停了一下,然后又点点头道:“信王与当今一样,对弈道甚为喜爱,若得到他的赏识,想要入仕自然不在话下。信王为人公正,所举荐者,皆是真才实干之人,且从不结党,是以在民间声望甚高。只不过……”
慕老爷微微叹息一声。
慕远接下去道:“只不过,对于一个王爷,尤其是异姓王来说,有如此权势,又有如此声望,并不是一件好事。”
慕老爷欣慰地笑笑:“远儿倒是看得通透明白。不错,所谓功高盖主,君心难测。历朝历代以来,异姓王从来都是最辉煌也最危险的存在,又有哪一个真正能得善终的!”
慕远沉默了一会儿,拂去心头升起的一点担忧,问道:“父亲见过信王吗?”
慕老爷捋了捋下颌上并不浓密的胡子,露出一个颇为神往的表情,点头道:“当年为父还在京中为教书郎时,曾有幸远远见过信王一次。当时信王与还是太子的当今站在一起,年少英姿,风华正茂,真真是人中龙凤,让人过眼难忘。”
慕远见慕老爷满是感慨的神情,不由得在心里想到:如果父亲知道我已与信王结交,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得知慕远即将真正远行,慕夫人虽然万般不舍,还是着紧为他备好行装。
慕远拉住慕夫人不停地往行囊里收进各季衣服的手,轻轻笑着安慰道:“娘,您别担心,孩儿已经长大了,会照顾自己的。”
慕夫人轻轻一叹,“再大,还是娘的孩儿。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让为娘怎么能真的放心。不过娘亲也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娘不指望你光耀门楣,出人头地,只希望我的远儿能够得偿所愿,做自己想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