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开始嗦第一个鱼头时,吃得正起劲的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给新朋友做的,顿时手足无措地将啃到一半的鱼头扔回锅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在藤蔓编的衣服上蹭了蹭手,他有些心虚地用瞥了两眼石床上的人,见对方并未注意到自己做的坏事,这才小小松了口气。
现在鱼汤已有些凉了,正适合入口,他学着当年娘亲照顾自己的样子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手脚有些僵硬地喂到对方嘴边。但和预想不同的是,床上这个新朋友并未张开嘴,好像是不想吃这鱼汤。
有些纳闷地皱了皱眉,从未照顾过别人的野人又试了两次,见对方似是真的不愿意吃,也不再强行喂,自己抱着锅,稀里哗啦地几口将里面完全冷掉的汤喝进肚。里面的灵草煮过后还是脆生生的,咬起来‘嘎吱嘎吱’的响,他努力将所有的菜都嚼完,又咔嚓咔嚓把鱼骨啃了个干净,这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完成早上吃饭的任务。
摸了把嘴,他自顾自地和新朋友打了声招呼,又出去洗干净石锅,二十年如一日地放回原处,又从花田中折了两朵最饱满的晴葵当做零食,就又回了洞里。
重新坐到床边的灵木凳子上,野人低着头,一颗一颗地掰下晴葵上饱满的瓜子,放在嘴里磕着吃,甜甜的味道伴随着清新的花香,让他幸福地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如果说方才洞中充满了哗啦呼啦喝汤的声音,此时就变成‘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声音,他边吃,边不错眼地顶着床上的人,仿佛没有比这两样更有趣的事了。
就这么吃了整整一天的瓜子,等到洞中铃铛草仿佛一个个小灯笼,开始亮起莹莹微光,野人才发现竟然已是晚上了。他打了个哈欠,直直伸了个懒腰,也没什么常人都有的避讳,把床上的狄三先往里面推了推,自己翻身就躺在旁边,闭上眼,没一会就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不知是不是童年养成的习惯,他睡觉也睡不老实,左右翻了两圈后,猿臂一伸,竟直接将旁边狄三先紧紧抱到怀中。他身形健硕,又人高马大,睡梦中感到怀中多了个温暖的枕头,满意地用脸蹭了蹭,呼吸着陌生却好闻的清新香气,睡得格外踏实。
将自己放空隔离开来的狄三先只在被抱住时,眼神微起波澜,但仅仅一瞬,就又变成灰暗的色调,仿佛方才那一瞬不过是幻觉。
第二日一早,野人便如往常一般醒了过来,他用下巴眷恋地蹭了蹭怀中带着温度的身体,眼睛满足的眯起,仿佛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把头放上去蹭了蹭,他一个鲤鱼打挺蹦下床,如曾经每日对阿娘那般与狄三先说了声‘早安’,也不期待回复,就又如以往那般翻身出去觅食了。
这时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外面的晴葵也低着头,仿佛依旧酣睡,他飞入槐花林中,在里面挖了半天,刨出了几个植物块茎。旁边槐树还开着花,一串一串的,散发着清新的香气,他脚下一踏,高高飞起,动作轻盈地踩着树枝,几下就捧了满满一怀的槐花,刚一落地,就被香得打了个喷嚏。
他一般做饭都是水煮,今天也是那样,但是因为有人陪伴,他心情很好的在煮槐花中放了几朵桃花,又掏出两个奇怪的块茎放进去,约过了半盏茶,就算做好了。
他自己微微尝了尝,有点嫌弃地眯起眼,觉得过于甜了,但是已经到了吃饭时间,又不想重新做,只得端着锅,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洞中。
如昨日那般问了床上人吃不吃,好在也如昨日那般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不用担心暴露自己差劲的厨艺,他皱着眉头,仿佛强行灌药那般两手捧起锅,吨吨吨几声就喝光了整整一锅的花水,甜得他直打嗝。
嫌弃地将石锅涮了两回,确定没有半点甜味了,他才又回到洞里。
怀中中揣着一兜槐花,野人边一个一个摘下,扔到嘴里,细细嚼着花香,边继续充满好奇地看着床上的人。
吃着吃着,他打了个饱嗝,摸了摸已经再塞不下的肚子,放下满捧槐花,双手托腮,伸出右手,轻轻戳着狄三先满是伤口的脸,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呢?身上还有这么多伤,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阿鸾的气味消失了,和阿娘一样,她也回归天地了吗。”
“你的眼睛真好看,要是能亮一点,肯定比天上的星星都美。”
“阿娘说我是‘人’,她和阿鸾是‘兽’,你没有尾巴,那就和我一样是人啦!”
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没有用处的事情,上到他和阿娘相处的趣事,下到外面那群灵兽的性格,一花一木,一草一树,在他的眼里,都格外不同。野人终于有了同伴,所有的一切都想和对方分享,就这么神采盎然地说着,竟然又过去了一天。
第三日,依旧是花水,依旧是虽然不会动,但是很温暖的新朋友,野人说完了家世,便开心地抱着狄三先出了洞穴。在灿烂的阳光下奔跑,在金灿灿的灵花田中穿梭,他将朋友放在灵鹿的背上,热情地给对方介绍这个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仙境。
第四日,第五日……他仿佛有无尽的话题要说,有无数的事情要分享,即使新朋友不能给出半分回应,也让他幸福万分,觉得终于有了同伴。
第74章 叮铃洞泉
说到仇断肠那边, 那日他将狄三先藏起来后,便去了隐圣谷,刚到器鉴不远, 便见到几队季清弟子正在巡查。他们身上均带着灵网, 仿佛是料到会有人来破坏左臣木, 将这里守得滴水不漏。
他本身实力高超, 尤其能于身法,要绕过这群弟子并不难, 只是这里地处开阔,不好隐蔽,只能又等到夜间方才出行。待到了晚上,换了身夜行衣,他便如一只漆黑的夜枭, 无声无息地飞到了器鉴。
躲在暗处,仇断肠一眼便看到那个散发莹莹黄光的左臣木, 左右看了两眼,又以灵测试,在确定没有结界后,便直接潜入。谁知刚一动身, 他就远远看到了季清春执令, 忙脚下一点,飞回隐蔽处躲了起来。
但仅仅这一点动作,已经足够办案经验十分丰富,兼持季清灵宝的黎别曲注意到了。她瞬间戒备, 腰间长刀出鞘, 双目如鹰,在周围巡视一圈后, 直直看向仇断肠的藏身处,喝道:“出来!”
两边的季清弟子结成刀阵,慢慢靠向那里,仇断肠也没想自己会这么快暴露,暗红的眸中俱是杀意。苍白手掌探向腰间灵鞭,掌中运灵,正要动手,忽听有人自后面跑来,嘴里喊道道:“师姐!等等!”
鸣木雀?
不知道这小子心里藏着什么鬼,仇断肠见周围季清弟子停住脚步,也暂且按兵不动,观察对方所求为何。
黎别曲双眸依旧死死盯着那个藏人的角落,道:“师弟,你来的正好,把那里的人抓住?”
“那里?哪里?”鸣木雀举着个灯笼,走到仇断肠身边,当着他的面把这个角落照了个通透,满脸诧异道:“没人啊,师姐,你是不是听错了?”
“嗯?”黎别曲怔了怔,本想强调自己不可能听错,但看师弟这明摆着睁眼说瞎话的样子,便意识到对方是不想自己揭穿。迟疑两息,她长刀入鞘,一本正经地打圆场道:“哦,那应该是我听错了,你们几个继续去巡逻吧,我跟夏执令说两句就来。”
旁边季清弟子都是随她多年的,闻言,也都松了口气,抱拳道:“是。”
待人走远,黎别曲面上轻松的神色便是一转,不错眼地盯着自角落中走出的绝美男子,神情严肃,眸光锐利,沉声道:“不知这位公子可有婚配?没有的话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鸣木雀:…………
鸣木雀本来还想着解释,听到这句话,不禁扶额道:“师姐,你认真点!”
“不好意思,一时失态。”黎别曲也觉得自己过于直接了,奈何方才视觉冲击太大,脑子一空,下意识就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轻咳一声,她重又做出严肃表情,道:“你是何人?来这里作甚?”
仇断肠一袭黑袍,耳坠上的红宝石在火光下熠熠闪耀。他双手抱胸,鲜红的唇角勾起,勾魂摄魄,一双凤眼看向对面两人,冷笑道:“若我说,要毁这左臣木,你待如何?”
“仇断肠,是么?”鸣木雀还记得三鲜……不,那个偃甲曾与自己说的话,心下复杂万分。他打量着这个面容精致到极点,却又半分不显女气的男子,道:“他现在在哪?”
“他在哪里,与你何干?”仇断肠半点不客气,嗤笑道:“想从我嘴里套话,你还是省省吧,他被你们害得还不够惨吗?忘恩负义的伪君子!”
………………
是啊,他被这些武林正道,害得还不够惨吗……
微微垂下头,鸣木雀的脸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是什么样的表情。过了一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那般,复又抬起头,正色道:“你去吧。”
“哦?”仇断肠上下打量他一眼,见对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也不耽搁,灵鞭入手,便要断这左臣木。
旁边黎别曲自不会放任,长刀出鞘,玄色刀气纵横,止住鞭势,她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来者身份,道:“三尺五寸,十三节纵横鞭,你是纵横山庄新任庄主?”
仇断肠双眸微微眯起,道:“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