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就在他得意地不能自已时,阙近天忽听人群中传出一声叹息,抬目望去,却是当年靠着四方天门威势,强行插足七大门派,硬生生让所有人给他让位的隐圣谷谷主。
阙近天看见这人伪善的脸就来气,分明自己没什么本事,倒是靠联姻套住了四方天门和季清派!输给这种旁门左道,他自己都觉得憋屈!
现在他已控制住所有人,半点压抑都不必,见这人还敢开腔,抬手便要给这人一点教训。
谁知就在要动手时,嘴角还挂着黑血的狄戎却站直了身体,唇角带着满意的笑容,再无半点虚弱之态。
阙近天看他的表情,心中暗觉不妙,忽然!四方亮起强烈的灵光,不知何处而来的灵网自上而下,直接将他连人带轿困入其中!
手中运灵,欲行破阵,谁知奇特的香气弥漫又在空中弥漫,想也知晓不是好东西。
在闻到香气的一瞬便警觉地闭气,可这药着实厉害,阙近天不过吸入半口不到,身上灵力便如潮水流失,短短两个呼吸间,竟没了力气。
他周围的几个天海岸弟子也是同样情况,别说是灵力,手都抬不起来,瘫倒的模样,简直比旁边狄三先的样子还要狼狈。
阙近天瘫跪在地,心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他猛地抬起头,漆黑的双目直视着高台之上的那些伪君子,怒道:“你们故意设局抓我!”
“现在才发现,真是蠢笨如猪,当年没有将你剔除八大门派之名,是我失策。”狄戎自怀中掏出一张准备好的手帕,缓缓抹掉唇角血迹,面上笑容镇定,若是平常看到,只会觉得深不可测。此刻看在阙近天眼里,却比索命厉鬼还要可怖,还要丑陋!
他强撑起身子,眼角余光正好看到一手捂在胸口,半跪于地的狄三先,只觉不可置信。阙近天面上仍是那般高傲自负的模样,一手撑地,散乱的长袍灵纹波光流转,恰如此刻心情,有风暴欲来之兆,厉声质问道:“为了抓本尊!竟连自己亲子都害!狄戎,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听到这句话,已经缓过许多的狄三先也是浑身一震,强撑着一口气,艰难地地抬起头,一双紫眸看向自己父亲,希望得到解释。
狄戎却只是随意打量了他一眼,面上带笑,笑容却未入眼内,鄙夷道:“先儿是我四方天门未来的继承人,亦是我的左膀右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与他相比?”
“哦?”阙近天本也是看到他真愿意废掉自己儿子灵力,估计两方实力差距后,方才出现的,听对方这般言论,又不像会牺牲亲子的模样……
带着疑惑,他转而看向旁边的狄三先,无论是长相,亦或是方才爆发出灵力的强度,又或是那身超绝的剑术,甚至说话的态度,都应当是狄三先本人无误,为何……
刚想到这里,阙近天忽闻西面高台之上,四方天门高级弟子中有人轻笑一声,抬眸望去,就见南湖叠玉微微侧开身子,一身着四方天门紫袍的年轻人步履从容地自人群后方走上前来。
那熟悉的面容,那凛利的气势,那周身密不透风的剑意……
“三鲜,你……”
鸣木雀身处季清弟子中,看到自家好友从图南身后出来,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懵了。
两个三鲜?
为什么会有两个三鲜?
他看了眼高台上衣冠整齐,剑气沛然的好友;又看了眼半跪在高台下,与他一般仰首瞠目,满脸不可置信的另一个好友,在两边逡巡许久,哑然道:“这……这是什么回事?”
“木雀。”
高台上的狄三先冲好友微一额首,浅紫色的双眸灵光流转,台下仍在鞘中的祝雪剑便仿佛受到召唤,在空中盘旋两圈,欢快地回到主人的怀抱。祝雪入手,他俊美的面容沉静如璧,只淡淡道:“让他将手挪开,便可知晓。”
鸣木雀怔愣片刻,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台下那人看去,下面的狄三先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多出来一个他,呆愣间,下意识地将捂着胸口的手挪开,低头看去。
机括运转的喀嚓声自胸口破开之处传来,他原以为破开胸膛之后,会血肉模糊,会鲜血满地,却如何都没想到,竟会出现一个空荡荡的缺口。
那缺口也不类常态,仿佛木头被敲碎那般,蛛网般的裂纹自破口处蔓延,一点紫光幽幽,心脏的位置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映得胸口那片肌肤都变了颜色。
………………
他…………
这般超出常理之事,莫说看到这幕的鸣木雀,就连狄三先自己,都傻掉了。
就在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回到了掌控,就又抬起虚软无力的手,摸了摸那棱角分明的缺口。指下破碎的边缘锋利的很,他不过轻轻一下触碰,便将指尖划出一道破口,鲜红的血液自其中渗出,没一会便凝成了一个血珠。
………………
这是…………怎么回事…………
茫然地抬起头,与高台上的另一个自己遥遥对视,旁边的图南‘刷’地一声展开扇子,优哉游哉地摇了两下,叹道:“咦~真是可怜,假作真时真亦假,只是可惜,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直到现在,你仍未反应过来吗?”*
“那~南便好心告诉你吧。”银色的眸中波光流转,他眯起狐狸似的眼睛,仿佛是看了一出绝好的大戏,满是兴味,满是有趣:“你不是狄三先。”
他拖长了尾调,用最平常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语:“你,只是一个偃甲。”
话音落,台下南面的空地上微光闪过,一棵有花无无叶,高逾五丈的树便凭空出现。
点点莹黄灵光自花蕊间散落,未及地面便化作虚无,高台上的祁长言手中灵诀一变,狄三先破碎的胸口就有同样色泽的灵光亮起,与那树上如出一辙,相互辉映。
这是,一整株左臣木。
鸣木雀惊呆了。
其它弟子也惊呆了。
狄三先怔怔望着这与自己心脉相连的树,无言。
我,只是一个偃甲……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空旷,狄三先半跪在地,耳边不断地回荡着这句话,直被塞满了所有思绪。分明每个字都认得,分明每个字都听在耳里,却完全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仿佛一旦理解,自己便会连存在的意义都全数失去。
我只是,一个偃甲?
他苍白的薄唇剧烈地颤抖着,瞳孔也被刺激的收缩成针尖大小,看了眼这一树左臣木,又看向那个所谓的‘自己’,思绪一片空白。
我只是一个偃甲!
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假作真时真亦假”——《红楼梦》
第70章 隐圣谷
旁边的阙近天也被这真相震慑, 视线在真正的狄三先和这个所谓的偃甲间不断徘徊,满是不可置信道:“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当年那个魔头死时,已经烧掉所有偃甲图谱, 我们亲眼看到!你们不可能做出有自我意识的偃甲!这不可能!”
“你不能, 可不代表别人不能。”狄戎冷哼一声, 道:“衔花古洗于偃甲一道颇有建树, 原本我们还觉得一个普通的偃甲许是骗不过你,没想到竟做出个有意识的, 也算是意外之喜,真是老天都要收拾你。”
衔花古洗……
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这么个意外的名字,狄三先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下意识便向古洗那边看去,正对上祁长言专注的凝视。
人群中, 他一袭白衣,依旧那般清冷若仙, 依旧那般高高在上,可那双仿佛比蘸着蓝玉描摹的双眸却炙热如火,仿佛在看着自己毕生的杰作,仿佛在看着自己的道, 仿佛在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没错, 最重要的‘东西’。
…………
“父亲……”狄三先利刃穿心时都未曾露出脆弱的神色,但在听到这荒唐的说法,看到另一个自己后,下意识地望向自己最为信任, 最为敬重之人。
他浅紫色的眸中满是难以置信, 满是无法理解,仰望着那依旧威严可靠的人, 哑着嗓子,道:“这是假的……对么?”
狄戎瞥了他一眼,没有熟悉的温情,没有熟悉的信任,仿佛这个偃甲没了利用价值,连自己正眼都配不上。
冷风呼呼灌入胸口缺口,狄三先木质的心脏在这冰冷的目光下,一阵抽痛。
真相如何,不言而喻。
可他依旧不愿相信,转而看向二师兄的方向,图南手中折扇轻摇,摇头叹道:“抱歉,南的师弟仅有一人~”
“那个人,不是你。”
眼中绝望之色更甚,狄三先牙关紧咬,又看向四方天门的同门,视线掠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很多他都能够说出名字,说出师承,说出一段往事。
可他们一个个对上自己的目光,又一个个别过了头,竟无一人,竟无一人愿承认他的身份!
“三鲜……”
高台上的鸣木雀在台下好友向自己看来时喃喃一句,这唯一一声肯定,让狄三先灰暗的眼中霎时亮起了希望的光。他努力撑起身体,仿佛紧抓着汪洋中唯一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竭力仰起头,道:“木雀!”
鸣木雀被那声回应吓了一跳,他想说些什么,但抬起头看到对面衣冠整洁,剑气沛然的好友,又不知如何是好。低下头,再次看向那个顶着与好友相同的脸,却狼狈不堪的偃甲,他心中迷茫更盛,视线在一人一偃甲间逡巡徘徊,游移不定。
那个与我共患难的,那个救我于水火的,那个为我搏命试毒的,那个我心悦的……是他,还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