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皓真佩服张旭升这种环境还愿意开口说话。
结果张旭升捏着鼻子跑了一半,突然表情扭曲,一步从板子上跳过来。
跳过来松开鼻子,张旭升连忙揉了揉眼睛,说,“这粪坑简直绝了,连空气都臭的辣眼。”
徐皓:“……早跟你说什么来着。”
——
第一天,校方照顾大家适应力不够,晚自习早放了半个小时。
徐皓从教室走的时候,王浩然被老师留下了,他就自己先回宿舍了。
九点钟的郊区,没有光污染,四周比城市更黑一分,然而场区内路灯很多,加之周围往宿舍区走的学生很多,大家结伴而行,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隔离感。
徐皓抱着两本书走上楼,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发现屋里早已经回来了一个人。
是闫泽。
另外班的三个或许是下课晚,目前还没回来。闫泽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玻璃门半开着,他的手正落在窗框上,听见有人进来,闫泽收回手。
阳台就在进屋大门的正对面,外面有一盏路灯隔着他们房间的玻璃窗,十分明亮,即使屋里已经开了灯,路灯还是将阳台照成一片橘黄色的浓雾。
那里将闫泽整个人笼罩进去,边界很模糊。
徐皓把书放在桌子上,伸手去提了一下门边的暖水壶,一共四个暖瓶,里面都是空荡荡的,徐皓提起两个,见闫泽已经转过身,但是没说话,徐皓就随口跟他一过招呼,说,“看什么呢。”
闫泽走进屋,随着动作把玻璃门拉上,沉了一口气,才说,“没什么。”
话语简短,听上去不是很想交流的样子。
徐皓提着水壶的站在门口,听闫泽这么一讲,就说,“行吧,我打水去。”
正打算就这么走了,徐皓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视线在阳台透进来的路灯光和屋内厚重的遮阳布上面停留了一下。
灯光很亮。
徐皓眯了一下眼。
再走的时候,发现闫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门口了,闫泽顺手提起门边的两个暖瓶,跟徐皓说,“走吧。”
徐皓一愣,没想到闫泽也会去,还是闫泽先一步提着水瓶往外走了,徐皓才跟着走出去。
这个地方设计的很奇怪,打热水的地方并不在宿舍楼里,而是摆在宿舍区外面的一个空地上,想要用热水的学生们,无论白天晚上,都必须提着暖壶穿过一段不算近的路程到达热水器械那边,这样走一个来回才能用上水。
徐皓跟闫泽两个人走下楼,教学区的班级已经全下课了,学生们人声嘈杂,蜂拥的走向宿舍楼,这个时间愿意出来打水的人不多,放眼看去也只有徐皓他们和零星几个人在逆着人流往外走。
再走走,噪杂声被甩在身后,渐渐的就没什么人了。
两人一路也没开口说过话。
沿路植被低矮稀疏,路上布满泥泞错乱的脚印,白天走过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乡村的夜色比城市更重一分,加之天冷,就未免觉得荒凉。
然而空气新鲜的好像从云层中鲜榨出来的一样,晚上散步,让人觉得很透气。
就是有点冷了。
徐皓并肩靠后走在闫泽身边,一边走一边想,节约用水也没有这么节约的吧,这荒郊野外的谁愿意出来走,估计明天小卖铺里的矿泉水会被卖爆。
正想着呢,一抬头,突然发现旁边没人了。
徐皓诧异回身,就见闫泽不知怎么的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把脚步停下,站在那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令闫泽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差,他侧脸抽动了一下,眼睛死盯着前面,就好像在跟什么野兽对视一样。
呼吸凝顿,又如履薄冰,显然闫泽是看见了什么,一点突发状况,让他整个人变得很紧张。
徐皓似有所觉,顺着闫泽视线往前一看,却发现前面什么也看不见。
是真正意义上的什么也看不见。
刚刚路灯排列密集,那灯光跟不要钱似的照那么亮,徐皓竟一时没有发现,路灯走到这里,就到此为止了。
再往前走,大片路灯灭了,乡村就有这种特质,黑夜如同胶状浓稠,打上手电筒也还是跟瞎子一样。
而闫泽就莫名其妙的停顿在那里,身体僵直,唇上血色尽失。
说真的,要不是今天晚上是他在这,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看闫泽这个反应,估计都得以为闫泽这是半路见鬼了。
徐皓凭借自己双眼5.0的视力,终于从一片浓厚成胶状的黑夜中发现了一红一绿两个小光点。
是热水器。
约莫一下,离着没太有光的地方,大概还能再有三十来米。
闫泽情绪反常,但徐皓顾及了一下闫泽的自尊心,就没有再去看他,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跟他说,“唉,这黑灯瞎火的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就在这看着水壶吧,咱俩一块过去也什么都看不见,再让热水瓶倒了溅一身多不值啊。”
徐皓这突然开口一说话,在万籁寂静的夜晚尤其分明,令闫泽如同梦中被惊醒一般,步子有些不稳的向后退了一步。
闫泽跟着声音下意识看向徐皓,眼底的情绪甚至一时间没来得及收回去。
满目仓惶,带着一点难以自持的失措,他微微张开嘴,短促地呼吸了几下,又不堪情绪如此直白的暴露在外,令闫泽甚至有一瞬间想逃。
然而徐皓相当有默契的没再回头。
徐皓话说完了,就提着手里的两个暖水瓶往前走,越走到深处,空间逐渐黯淡,黑暗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徐皓心理素质一向过硬,摸索着找到了热水器,腾出一只手来打开手机的内置照明叼在嘴上,然后一只手托着壶一只手压住出水口,就这么把两桶水给接满了。
再往回走时候,看见闫泽孤零零站在原地没动。
徐皓走到闫泽跟前,放下自己的再去拿闫泽手里的两个水壶,却发现闫泽攥得很紧,被他抽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放开了手。
徐皓隐约还能试到把手上的冷汗。
闫泽松开的手有一点颤抖,他微微垂着头,用左手抹了把眼睛,手指最终捏成拳头。
他不吭声,全身都在发力收紧,终于咬着牙克制住了那一点脆弱的情绪。
徐皓拿着水壶直起腰的时候,刻意避开了闫泽的眼睛,却突然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个电影。
名字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有一个男人在路灯下走。
一盏灯,又一盏灯。
最终走进一片不可渗透的黑暗中,连影子都被吞噬。
这电影闫泽看了估计得做噩梦。
往回走的时候,周围多少能看见人了,然而闫泽却明显比来的时候消沉得多。
两个人又一路无言的走回宿舍,一进屋,看见其余四个人都回来了,大家对于有人会主动打水表示相当吃惊,一进屋就把徐皓和闫泽猛夸了一阵。
闫泽话都没说一句,放下暖水瓶径直走到床上,脱了鞋,双手在床沿上一撑,动作相当简略上了床。
留下那四个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后来还是徐皓给圆了个场,这才打破尴尬,大家又聊了点别的。
临睡觉时,徐皓对面那个下铺去关灯。灯一关上,发现遮阳布不够长,紧邻着阳台的那个路灯仍然有一道光线散落在徐皓他们这边的床上,令那一面墙看上去仍然明晃晃的。
这位关灯的同学一看,就忍不住过来扯遮阳布,一边扯动一边说,“嘿,到头了?哪有路灯给人安排在窗边的,这让人怎么睡啊。“
徐皓正好刚换上睡觉穿的短袖,见床上那道光随着窗帘被扯得来回抖动,就说,“算了吧,也就我们这亮点,你们那边又不透光,不用忙了。”
那同学还有点不死心似的,抬头研究了一下窗帘的布局,说,“那怎么行啊,那你们怎么睡啊。”
徐皓挺无所谓的,“嗨,我是怎么都睡的着,至于……”
徐皓个字高,站在床边上一转头,正好就能看见闫泽。
闫泽背对着徐皓,身体微微拱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徐皓说,“至于闫泽么,他都睡了,估计也不影响,就这样儿吧。”
那同学如此一听,也作罢了。各自上了床,没多久宿舍里就陷入了睡前的安静。
徐皓躺在床上,没多时听见上铺有衣服摩擦的声音,估计是闫泽终于觉得保持一个动作太久不舒服了,稍微换了个姿势。
斜后方投进来的光路,轨迹正好有一段落在徐皓手上,金灿灿的,徐皓就抬起手来看了看。
手纹错杂,每一道都泛着光。
闭眼睡着前,徐皓还在琢磨,打从上辈子徐皓就知道,闫泽感知上有缺陷。
睡觉的时候必须得开灯,座位偏向坐在靠近阳光的地方,平时人五人六横的跟什么似的,突然陷入黑暗就会有非常激烈的应激反应。
谁能想到呢,就闫泽这种人?
他竟然会怕黑。
第14章
按班级来分层,务农活动各有不一。
徐皓他们班被安排来掰玉米。
掰玉米其实挺简单的,抓住玉米头穗那块往下一扯,成熟的玉米棒就会脱落,但这个时节对于收获玉米而言有点太晚了,许多玉米都坏死在根茎上,外皮包裹着一大颗黑黢黢的发霉物,上面还有虫子在蠕动,徐皓沿路就掰下来两个坏的,别说身后女生尖叫的跟什么似的,光他自己都被恶心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