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张太医又和林太医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瞬,才谨慎道:“据宫人的描述来看,咬伤小王爷的蛇是秤星蛇,从医书典籍上来看,此蛇是无毒蛇,倒是有较高的医用价值。”
“无毒就好,无毒就好。”赵三思连说了两声,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说着,她也不管还跪在地上的明韶公主,提步进了里间,看着床榻上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小王爷,她也生出了几分疼惜,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笑了一下,轻声嘀咕道:“还好没事,不然舅舅真的要自责了。”
而仍旧候在外间的后妃私底下相互对视一眼,至于眼神里的深意,彼此都心知肚明。太后扫了一眼这些后妃的神色,眼神阴鸷地扫了一眼明韶公主,又看向毓太妃,凉凉道:“既然小王爷没事,那哀家就先行回宫了。明韶,这时节多虫蛇,你可得把人看仔细了,今日还好小王爷命大,碰上的无毒蛇。”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眼下哪还不明白的——小淮安王被蛇咬怕就是这位明韶公主的计谋,至于打得什么主意,她虽不明白,但今日这出戏,把她当枪使,她倒是看明白了。
怪不得,毓太妃这般匆匆派人请她过来。
太后话里的深意,明韶公主自然听得明白,衣袖下的微微攥了攥,面上神情倒是恭敬,“多谢皇嫂提醒,今日劳皇嫂挂心,明韶改日再去听竹宫拜见您。”
太后垂眸,没有搭腔,稍许看了毓太妃一眼,就率着宫人走了。
恭送走了她,其他后妃也陆陆续续告退了,毓太妃临走时,将明韶公主扶了起来,“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公主莫要再忧心了。”
“谢毓太妃关心。”明韶公主就势起了身。
私底下对视了一眼,毓太妃福了福身子,告退了。
赵三思从里面出来时,方才还热闹的大殿内就只有明韶公主和两位太医了,她敛了敛神色,“小王爷性命无忧,朕也算安心了。皇姐若是在这锦绣殿住不习惯,朕这就派人将长宁宫给你收拾出来。”
“明韶惶恐。”明韶公主福身,“这个话皇上切莫再提了,往后我再仔细些便是。今日之事,让皇上忧心了。”
“收到消息时,朕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誉儿是朕的亲外甥,对他的事儿自然是上心的。”赵三思如实道,又偏头看了看两位太医,“小王爷还小,今日性命无忧,但小孩子受不起惊吓,你们可得仔细了,万一人要出了好歹,朕唯你们是问。”
“微臣遵旨。”两位太医垂头应下。
赵三思又装模作样地叮嘱了几句,又安慰了明韶公主几句,这才带着宫人离开了锦绣殿。
李忠贤在宫中这么多年了,后宫女人为了一己私欲做出的勾当,他也不知见过多少。今日锦绣殿的这一出,他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原以为今日这些后妃抱团,小皇帝怕是要吃亏,却不想出乎他意料了,小皇帝避重就轻,转移注意力的本事是越发了得了,装乖卖可怜,比后宫这些女人还要在行。
思及此,李忠贤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步辇上的赵三思一眼,见她紧抿着嘴,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又有些纳闷,“皇上可是有心事?”
赵三思低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稍许又开了口,“公公,今日这事,她们又是冲着贵妃来的,是不是?”
小皇帝的心神都在长乐宫的那人身上,李忠贤有些不知说什么好。然而今日这事,太后借机发作,是冲那位夕贵妃去的,但若小淮安王被蛇咬是有意,那明韶公主怕是另有所图。
李忠贤迟迟不搭腔,赵三思就当他默认了,叹了口气,“贵妃那般好的人,怎么就有人不喜欢她呢?”
李忠贤闻言,更加不知该说什么,唇瓣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搭腔。
“今日还好小王爷没事,若真被蛇咬了,在这宫里头出了好歹,朕心里头也得自责。”李忠贤没搭腔,赵三思也不甚在意,支着下巴,又似在自言自语,“小王爷虽然没有明昭皇姐家的小世子可爱,但到底是朕的亲外甥,这么小就没了父亲,倒也是有些可怜的。公公,朕是不是应该对他好一些?”
小皇帝心思单纯,约莫压根就没想过今日那位小淮安王被蛇咬的事是明韶公主的有心安排。李忠贤犹豫了一番,那些关于今日之事的猜疑到了嘴边,又压了下去,转而道:“皇上是个仁慈的人,您眼下有这份心就十分难得了。但小王爷毕竟是淮安的主子,您若当真对人太过热情了,怕是容易让人多想,于皇上,于小淮安王都不是什么好事。”
赵三思想了想,觉得李忠贤说得在理,把这事儿抛到了一遍,心神又回到了贵妃身上,“公公。”
“嗯?”小皇帝的语气太郑重其事了,李忠贤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皇上可是有事要同奴才说?”
赵三思低下头,斟酌了一下措辞才看着李忠贤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后宫这些女人都越不过贵妃去,再也不能想方设法地给贵妃找麻烦?”
李忠贤眼皮一跳,法子他倒是有,可他若说出“皇上纳贵妃为妃,像先帝对贵妃娘娘一样,光明正大地宠冠六宫,自然谁也不敢轻易去找人不痛快了。”这样怂恿的话来,怕是很快就要被丞相太傅等人冠上“惑主”的佞臣帽子了。
他不敢。
“奴才脑子笨,想不出什么法子。”
赵三思抬起头来,又叹了口气,“朕这个皇帝当的也太窝囊了。”
李忠贤:“……”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
赵三思一路无言地回了承乾宫,蔡隽还在那里等着,后妃的这些宫殿,丞相轻易是不能去的。
见赵三思回了宫耷拉着脑袋,一脸垂头丧气,蔡隽以为是事情很严重,琢磨了一下,还是私底下问了问李忠贤,“小淮安王情况很严重?”
李忠贤摇了摇头,看了赵三思一眼,带着蔡隽避开了她,“那蛇是无毒蛇,张太医说小淮安王只是受惊,养一养就好了,没有性命之忧。”
“无毒蛇?”蔡隽眉头拧了起来,“那今日皇上过去,明韶公主可是说什么了?”
“太后带着一半的后妃都过去了,话里话外都怪皇上给明韶公主母子安排的宫殿不好,才让小淮安遭了这罪。”李忠贤说着,突然又想起昨日的事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如实道:“丞相,不瞒你说,昨日承乾宫也出现了蛇。昨日皇上贪玩,爬在了后花园的那株树上,一条竹叶青就在那树上。”
蔡隽愣了愣,随即面色阴沉地盯着李忠贤,好半晌才能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何你不早些跟我说?”
李忠贤理亏,不敢反驳。这个时节,有蛇出没,他原以为不算是稀奇事,但眼下和锦绣殿的事儿一联系起来,他的后背也起了冷汗。
秤星蛇无毒。
昨日那树上的竹叶青,却是剧毒。
锦绣殿的无毒蛇若是有心人放的,那承乾宫昨日的毒蛇……
“还好皇上无事。”蔡隽是当真捏了一把冷汗,冷静下来之后,眼神越来越冷了,“若是这些事儿之间有联系,怕是我们都小瞧明韶公主,或是小瞧淮安王了。”
李忠贤心又提了起来,“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定是在宫中安排了人,此人怕还就是承乾宫的人。”蔡隽冷哼了一声,“查,仔细查。这些宫人就劳烦李总管了,其余人……本相这些日子都很少瞧见段侍卫了,可是请假了?”
“段侍卫最近都在晚上当值。”李忠贤回道,看了蔡隽一眼,斟酌了一下措辞,一咬牙,就把赵三思这些日子常去长乐宫的事供了出来,“皇上还是放不下夕……顾夫人,隔三差五就要去长乐宫一趟……”
面对蔡隽越来越黑的脸,李忠贤还是壮起胆子补充道:“且好些晚上都是歇在了顾夫人那里,如今,两人怕是……”
蔡隽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指着李忠贤,却是叉腰转了三圈才发出声来,“李忠贤,你糊涂!”
李忠贤老脸皱成老树皮,“奴才也不想的,可皇上……奴才拦不住啊。”
“拦不住……拦不住……”蔡隽气得胸口直抽抽,“你拦不住,就放任皇上一错再错……”
李忠贤赶紧去捂他的嘴,四下看了看,这才低声道:“丞相小声些。”
蔡隽一把将他推开了,冷哼一声,不过也没说话了。
见他冷静下来了,李忠贤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撺掇,“丞相也不是头一天认识皇上了,您也当明白,皇上对旁的事都不甚上心,唯独对顾夫人的事,甚是上心,且向来有魄力,这对顾夫人的心意怕不是一点两点能说得清的。反正宫中上下,都认为皇上与人不清不楚的,还不如顺水推舟,让皇上如了意。”
“放你的狗屁。”蔡隽忍无可忍,哪里还有那个雅雅儒士的样子,一句粗痞话就吐在了李忠贤的脸上。
李忠贤被他溅了一脸的口水沫子,生气倒没有,就是吃惊,愕然可一阵,才抬手抹了抹脸,继续好言相劝道:“皇上多日与人同床共枕,皇上如今正是个有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你说顾夫人这等天姿国色的人躺在一侧,她能忍住不做些什么?万一哪天这顾夫人不小心有孕了,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