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早就有了预料,但亲眼见到这副场景,赵三思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了。母妃死的时候,她还能依靠嬷嬷;嬷嬷死的时候,她虽然没有见过那个皇兄,但心底仍是隐隐知晓,她到底是还有个亲近之人的。
然而现在……
握着赵瑾已经冰凉的手,赵三思彻底崩溃了,再也压抑不住,“皇兄,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殿下,你冷静些。”赵三思哭得岔气,李忠贤只能抹着眼泪来安慰她,起身拉开了她,“您是储君,如今……肩上担着大业,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让皇上安心才是。”
“我不要皇兄死……我不要他死……”
“殿下。”李忠贤提声打断了她,“请节哀。”
赵三思咬着唇不出声,双目盯着床上的赵瑾就是不愿意挪眼。
都是悲伤到了极致的人,李忠贤也无力劝她,拉不开倔强的她,也就随她跪在床边,自己跟着跪在床边,继续拿着布巾给赵瑾擦手脚。
不多时,各宫妃嫔都接到了信儿,最先赶来的就是长乐宫的顾夕照,饶是素来沉稳、且早有准备的她,眼下见到大行皇帝的遗体时,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一旁行礼的李忠贤连忙起身扶住了她,哽咽道:“娘娘……”
顾夕照闭了闭眼,低声哽咽道:“师兄……”
“娘娘,殿下已经哭岔气了,您可千万当心身子,这个节骨眼,您可千万不能倒下……”李忠贤忍不住心酸,“皇上生前最疼娘娘的……”
顾夕照头微仰,拿着帕子掩了掩面,隔了片刻,才压下情绪,“殿下已经收到消息了?”
李忠贤背着顾夕照擦了擦泪,双眼仍旧通红,但眼下的情绪也已经缓过来了,他是大总管,多的是他要忙活的事,“殿下早早就过来了,在床榻前哭得几次岔气,老奴实在心忧,便做主让奴才将人带去西暖阁了。”
顾夕照点了点,“本宫过去瞧瞧。”
李忠贤忙不迭地点头,扶着她往西暖阁去,“还请娘娘多劝劝殿下,皇上……皇上晏驾,是无可奈何之事,但……“
说着,李忠贤又哽咽起来,为了不在人面前失态,只好止了声。
顾夕照也没介意,轻声道:“本宫明白的,公公无须多言。”说罢,她又微微偏头瞧了一眼李忠贤,“本宫知公公对皇上素来尽心,如今皇上驾崩,还望公公也保重自己的身子,殿下年幼,接下来还少不得公公的帮衬。”
李忠贤顿了一下,才恭恭敬敬地道:“谢娘娘挂心,老奴省得的。”
这话实在是说得太贴心了,他无法不感动,他们这群做奴才的,虽说跟对了主子,也能吃香喝辣,日子过得比某些不受宠的主子还好,但奴才就是奴才,别人瞧你得势,会捧你,但在这深宫中,并没有人会真正尊重你。这话若是从一些不受宠的宫妃中说出来,李忠贤倒也就当句客气话听了,可从这位从不用巴结谁的夕贵妃口中听到,就显得更加真诚了几分。
说话间,李忠贤就扶着人到了西暖阁,那位哭岔气的赵三思仍旧坐在椅子上啜泣,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嗓子也哑了,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一边安抚她,也一边跟着抹眼泪。
赵三思哭得两耳不闻窗外事,顾夕照他们进来了也不知道,还是一旁的小太监耳聪目明一些,见着人进来了,匆忙上去行礼。
听到小太监那声“夕贵妃”,赵三思这才拿开手,抬头朝顾夕照看了过去,愣了片刻,随即刷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冲过来抱着顾夕照就是嚎啕大哭:“贵……贵妃,皇……皇兄……”
她哭了这般久了,一开口就打嗝,长长的哭嗝就跟喘不过来气儿似的,让顾夕照听得心疼,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不体统的了,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殿下不哭不哭,不急,慢慢说,我听着了。”
“贵妃……”听着她温柔的话语,赵三思因为害怕紧张而一直飘着的心仿佛这才落到实处,直接把头埋到了她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母妃死时,她没这般哭过;嬷嬷死时,她也没这般哭过;今日,在这个温柔的香甜的怀抱里,她仿佛要把这些年藏下的害怕、委屈、泪水都发泄个彻底似的。
嘶声力竭的哭声就在自己耳边,呕哑难听,但顾夕照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懂她这些哭声里的那些情绪,所以反倒是心疼。
“娘……”李忠贤瞧她就放任皇太弟这般哭,有些着急,刚想求她劝着些人,顾夕照就朝他嘘了一声,比着唇语道:“哭出来就好了……”
李忠贤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垂眸叹了一声,又招呼着里面的宫人出去了,只留下珠儿在一旁候着。
顾夕照也没说什么,等人出去后,她便扶着赵三思坐到了榻上,耐心等着她把心中的那些情绪都哭泄出来,直到赵三思的哭声缓了下来,她才拿着帕子替她去抹泪:“殿下,不怕的。”
赵三思仍旧不愿意抬头,隔了好片刻,才抽抽噎噎道:“我不想皇兄死,我也不想当皇帝……”
世事哪能尽如人意?顾夕照在心底轻叹一声,但也知眼下这个还懵懵懂懂的皇太弟也听不进这些理儿的,眼波转了转,稍稍把人推开了点,低头去和她对视,“殿下,可是相信我?”
赵三思如今眼睛肿的睁都睁不开,特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将头偏到一边,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既然信我,那我今日便告诉你,你往后也将是同你皇兄那样的明君,你会让大昭走向另一个更好的盛世。”
赵三思猛地回头看着她,她这才注意,不同于以往见到的满头金玉钗簪盛装的夕贵妃,今日的她只用了两只金簪将头发盘起,一身素衣,清丽地让人十分陌生。
“我信殿下。殿下是不信我吗?”
赵三思低下头,扣着腰带上挂着的麒麟玉佩的眼珠子,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皇兄说得他与贵妃感情甚笃的话来,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又有些泄气:“贵妃不要安慰我,我知道……我连我皇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你皇兄二十四岁继位,那时秦家把持朝政,你皇兄继位的前两年,也是胆战心惊过来的。殿下今年才满十四,对比起来,殿下如今的害怕是正常的。你看,你还比你皇兄小十岁,这么算起来,你是不是很厉害了?”
说罢,顾夕照自己先愣了,这般小意讨好的话,竟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赵三思却没有觉得她是在小意讨好,只是觉得眼前的夕贵妃十分温柔,让她莫名有些心跳快了,舌尖一卷,那句话就不加思索地问了出来:
“那贵妃也会像陪着皇兄一样,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第20章
“那贵妃也会像陪着皇兄一样, 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一直陪在她身边?
一直……
这句话在顾夕照脑海里一直回想,眼帘里是赵三思那双肿得蠢兮兮的桃花眼, 她有些呆愣, 下意识地想抬手遮住这双眼睛里的期待, 结果手刚抬起, 就被人握在了手里。
“母妃不要我了, 嬷嬷不要我了, 皇兄也不要我了, 贵妃……贵妃不能不要我的。我会一直听贵妃的话, 也会一直对贵妃好,皇兄说,我当了皇帝,整个大昭都是我的,一切好东西我都能享受, 我都给贵妃……好不好?”
有一点不想拒绝。
顾夕照发誓, 真的只有一点。
可是, “你皇兄说得对,整个大昭都将是你的。”顾夕照挣开她的手, 抬手覆住她的眼睛, 想扯出一抹笑,奈何实在笑不出来,只得作罢, “往后殿下将会是大昭子民的依靠。”
言外之意——不好。
赵三思咬着唇,神情耷拉了下来, 顾夕照拿开了手,视线朝窗外看了过去,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外面突然响起钟声来,钟声沉闷地恍若悲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赵三思被这突兀的钟声刺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顾夕照忙拉住她的手,安抚道:“殿下不怕,这是丧钟。”她顿了一下,继续垂眸解释,“皇上晏驾,各寺庙宫观都要撞钟三万下,如今这个时辰了,想必是都收到信儿了。”
赵三思点了点头,眼泪又无知无觉地往下掉了,她咬着唇瓣忍了忍,但一声一声的钟声落在耳里,又像敲在心上,让她又慌又惧,“贵妃……”
她这个皇子做得委屈,出生委屈,长大委屈,往后做了皇帝,不知还要小心翼翼地忍受多少高处不胜寒的孤单和能力够不到的惶恐。顾夕照打从心里希望眼前的小皇子仍是那个在御膳房偷到一只鸡就满足地不行的人。
“殿下。”顾夕照起身,故意不去理会她的惶恐不安,而是朝她伸出了手,“丧钟鸣响了,王公大臣怕是都入宫来了,我带你去换身孝服。”
赵三思看着眼前的如玉手指,犹豫了一下,才把手放在她的手心,跟着她慢慢出了西暖阁。
宫人早就将孝衣准备好了,蝉儿伺候她换好衣服,出来是,头上还没系白绫,顾夕照也没吩咐蝉儿帮忙,自己拿过宫人手中的白绫,亲自帮她系在额间,拨开额间的碎发,她才注意到人的额心竟然鼓了一个包,“这个包怎么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