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不是太皇太后的人,便等同于没有了免死金牌,好端端的,我拖人家下水做什么?反正……最后也护不住他。”
李遇叹了口气回身,似是不愿让人瞧见他眼底的一片落寞。
“我护不住翠珠,护不住苏嬷嬷,也护不住你……”他轻声道:“还有小桃……”
“自我降世,就害母亲难产而亡,我生来便是不详。”他抬眼,还是看着方才纸飞机消失的方向,“你们在我身边已经够倒霉的了,白鸥他不属于这里,牵扯他进来做什么。”
“况且——”他向前两步,掀开了方才白鸥掀开过的那一角棉布帘子朝外望去,“他只不过是个正九品下的执戟,又能帮上什么忙。”
那是纸飞机消失的方向,也是白鸥离开广明宫的方向。
“也许白大人真的能帮忙呢?”小姚捧着手炉上前两步,立在李遇身后,“之前每一次的事儿,白大人都言中了;今天的密信,他没有瞧过也知道。陛下,您可想过,兴许白大人,就是上天派来给您、给殇宁的救星?”
“你全都听到了?”李遇偏头看着小姚,“小白没了,所以老天又派了一只叫叮当的猫来?”
李遇说着便笑了,苦涩难明,“可是他只想回家啊……”
“当初我没有看好小白,今天若是让白鸥参和进来,他日也防不住太皇太后要对付他。他本就是不相干的旁人,陈琸尚有顾命大臣的身份保命,可他白鸥有什么?”
“白大人怎会是不相干的旁人?”小姚说着有些激动,罕有地忘了礼数,顶撞皇帝,“他有品有阶,食朝廷俸禄,受陛下天恩,本就是殇宁的子民,怎就不能替殇宁社稷出力?”
“我到底……”
小姚走到了自己身边,李遇怕他冻着,放下了那掀开一角的棉布帘子,颓然地倒坐在美人靠上。
那上面本来垫着的狐裘大氅现下裹在小姚的身上,他就这么坐在冰凉的漆木上,不禁打了个寒战。
突然很想念白鸥的温度。
“我之于他,到底有过什么恩惠?”
明明一直是白鸥在帮着自己,还什么都不求。
那年他七岁,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幕幕惨剧发生,栗栗畏惧;现下他就快十八了,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少很少,但起码——
“他是个好人,如果护不住他,我便不会让他参合进来。”
就好像在人前,他永远不会让旁人知晓自己与小姚和苏嬷嬷亲厚,是一样的。
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做的,保护重要之人的方式了。
“陛下,您……”
小姚看着李遇眉眼间那说不清的愁绪,想起之前侯在亭外时听到的异响,一首奇怪的曲子,和皇帝结巴断续的言语……
他突然警惕地蹙紧眉心,“白大人,他是男子。”
“小姚——”李遇抬头,眼神疑惑地打量着小姚,“你说什么呢?”
“陛下,奴才五岁进宫,就没有再离开过了,是在内侍堆里长大的……”小姚眼神闪烁,纠结了良久才道:“同到了岁数就可以申请离宫的宫婢不同,奴才们做内侍的,一旦进宫,便再也出不去了,终身不娶,也不配有后;但就算做奴才的,也是人,谁不想有个伴儿陪着……”
“宫中内侍男风盛行……从来也不是秘密,奴才见的……还能少吗……”
“小姚!”李遇突然想起地上那两个近乎重合的影子,小脸染上了点酡红,“你在说什么呢……”
“陛下不近女色,也没有见过这些污糟东西,可小姚是见过的!”小姚急道:“陛下您自己不知道,您方才回身以为是白大人去而复返时的眼神有多欣喜,奴才跟在您身边十年了,没有见过您那样的眼神……”
小姚攥紧身上披着的狐裘,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接着道:“可您看清来人是奴才的时候,也失望得紧……”
“你……”李遇局促道:“瞎说!”
“陛下……奴才不瞎。”小姚行礼道:“您太过紧张白大人了。”
“陛下,您待奴才好,待奴才的妹妹好,奴才都知道;只要您开心,奴才就开心。”小雅跪伏在地,眼角渗泪,“方才奴才在亭外什么都听见了,奴才见您欢喜,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
“陛下贵为天子,总是要立后选妃,为李姓江山绵延后嗣的,若说陛下豢养个巴男宠不足为奇,那白大人呢?”
“白大人不是贱籍也不是内侍……他是个正常的男子……他、他总是要娶妻生子的……陛下,奴才是怕您想得太多,日后终要失望的……”小姚嚅嗫道:“奴才不想看到您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放心罢。”李遇颓然地倒在美人靠上,阖上了眼睛,默了良久才道:“不会的。”
第28章 我做梦了。
“小伙子,你冷静一点!”
“我记得你说过,这只猫是你捡回来的流浪猫,它叫……coffee,对吗?你知道coffee多大了吗?”
“它十五岁了。”
“正常家猫从十岁开始进入老年期,寿命在十二至十七年不等,很少有能够养到十五岁的。猫的十四岁相当于人的七十二岁,能把coffee养到十五岁,看得出你一定很精心……”
“但宠物能陪伴我们的时间毕竟是有限的。”
“coffee它现在同时患有两种恶性肿瘤,引发合并器官衰竭,强行用药物维持它的生命只会增加它的痛苦,所以,我们的建议是……”
“安乐。”
“我们宠物医院会提供一条龙的火葬服务,到时候你可以把coffee的骨灰领回去,葬在你家楼下的某棵树底,这样你每天上学放学,上班下班,coffee都会陪着你的。”
“我们这里很多宠物的主人都会选择这样做。”
宠物医院内窗明几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诊疗室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二十岁模样的少年,背影的轮空里能看出他那少年特有的偏瘦的身材,并不孱弱,也不魁梧。
少年的肩膀轻微的抖动,怀里抱着一只恹恹的胖橘猫。
“我能……”少年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他揉了揉怀里那只橘猫的肥下巴,“问下安乐的流程吗?”
“你可以放心,安乐的过程中coffee完全不会有任何痛苦。”兽医的两手交叠搭在桌上,“我们会先推一针镇静类药剂让coffee进入睡眠,完全忘记痛苦;接着才会推安乐的药剂,结束它的心跳和呼吸,也结束它所有的痛苦……”
“coffee……”怀里的橘猫挣扎了两下,少年顾不上医生的话,紧张地低头抚摸着怀里的猫咪,“你哪里难受,告诉哥哥好不好……”
橘猫恹恹地喵了两声,像是努力地想要给少年回应,只是声音已经非常微弱。
“很抱歉,帮不了你和coffee。”兽医从一旁的文件夹中摸出一份类似合同的东西,抽出签字笔在某个角落的位置点了点,“这是安乐的同意书,如果你想好了,就在这里签个字。”
少年看着那只胖胖的橘猫在自己怀里阖上眼睛,发出“呜呜”的粗重喘息,像是某种呜咽。
他抬手拿起桌上的签字笔,不住地颤抖。
“一般主人会在爱宠推进镇静类药物进入睡眠后留下来陪伴宠物最后一段时间。”兽医很耐心地解释着,“接着你就可以离开了,剩下的工作由我们完成就好。”
“不用了。”少年搂紧怀里的橘猫,两笔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说coffee已经十五岁了,但其实我养它只有七八年,我捡他回家的时候并不知道它多大了,也不可能弥补它小时候在外流浪的日子,不过既然我已经把它捡回家了,虽然它只能陪我一段,但我一定会陪它走完全程。”
少年放下手中的签字笔,垂眸看着怀里的橘猫,他的睫毛浓密,低低地垂下来,轻易地就遮住了瞳孔里全部的情绪;只留给桌子另一头的兽医一份坚定的语气。
兽医点点头,收回那份同意书,看见签名栏下的“白鸥”两个字,笔锋凌乱。
送走coffee后的少年白鸥独自一人走到宠物医院的大门前,自动门“善解人意”地在他面前打开,北风裹挟着雪片迫不及待地落进了他的颈窝里。
他想起这样的冬天里,他总喜欢和coffee蜷在一起,coffee身上暖暖的,像一只不用充电的暖宝宝。
coffee大概也是喜欢的,蜷在白鸥怀里能睡一整天。它是只流浪的橘猫,或许是怕遭到遗弃,又或许是除了白鸥再没有人对他这么好。
它很粘那个叫白鸥的少年。
少年白鸥垂下眼睑,再次把情绪都埋进浓密的羽睫里,抬脚走进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个人的冬天。
“白先生——”
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是宠物医院前台的姑娘,她捧着一个小文件袋,赶在自动门关闭前追了上来。
“这是coffee在医院缴费的发/票清单,还有一些书面证明。”她把文件袋递到白鸥面前,“里面有纸质证明,您可以在七天后回来取走coffee的骨灰,葬在家楼下的……”
“不用了,你们处理罢。”
白鸥打断了前台姑娘的话,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过那个姑娘手中的文件袋,甚至都没有停留,抬脚走进了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