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被抓了。
地窖里的空间并不算小,就是高度有些局促,白鸥半蹲跪在里面,听着头顶的动静。
一层木地板并不隔音,但老两口应该是怕将人引进来,特意迎到了院外去,白鸥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却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但很快,木板的缝隙里透进闪烁的火光。
“搜!”
随着男人一声令下,白鸥开始听见头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糟糕!
他想起那夜在永巷深处执手相泣的小姚、小桃兄妹俩,和每天早上推着装满恭桶的小木车爬不上桥的苏嬷嬷……
史书上的殇宁后主狠辣暴戾,视人命如草芥;而现实里那些看似与李遇亲近的人,也的确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小皇帝好像有对身边人格外狠的癖好,那更遑论一直跟皇帝不对付的自己了,若是真的被抓回去……
李遇与周哲翎交恶,又把他看做是周哲翎的心腹,只怕内心早欲除之而后快了,这回寻到实打实的罪名,只怕连全尸都不会给自己留。
“大人,都搜过了,没人!”
白鸥正想着,头顶说话的声音再传来,他总算松了口气。
“没人?”为首的掐着下巴瞪向门边的老两口,“我方才明明瞧见这房中燃着烛火,我一带人进来怎么就灭了?你们两个老东西站在院里百般阻挠我等办差……”
昨夜皇帝遇刺后就没有露过面,只派了高内侍传话,下了拿人的死命令,这事只怕不简单。
他已经带人搜了一整天山,又累又渴不说,还没寻到半点踪迹;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若是交不了差,只怕没好果子吃。横竖他找了一天就这么两个活人,先弄回去应付应付也是好的。
“你二人定是有鬼!陛下有旨,宁杀错,莫放过——”那人大手一挥,“带走!”
宁杀错,莫放过……吗?
白鸥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小皇帝,是真狠啊。
傍晚时老妇人拉着白鸥说了许久的话,却都是闲话家常,并没有问他太多的问题。
就在自己方才进地窖之前还在撒谎,他身着这样一身华丽的甲胄,还带着伤,随口胡诌自己是要被抓去做内侍的,现在想来简直荒唐可笑。
但没有人揭穿他……
情急之下那老者几乎想也没想就选择要帮他。
有些善良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白鸥撕下铠甲里内衬的一角,扯成布条,再一次缠在指骨拳峰的位置,然后一拳击碎了头顶的木板。
木屑飞溅,他眯起眼睛闪头躲开,然后一跃回到了房中,瞧见刚才那一队人已经退到了院内。
悄声从窗门中翻出去,他两步越过院墙,站在门外,抄着手斜倚着门框,低头瞟向被拉开的院门——
“有人找我?”
“你——”为首的骤然看见门口的白鸥,大惊失色下后退两步,由身后的手下扶住后才结巴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白鸥的眼神不屑地扫过人群,找到被押在队伍末端的老两口,确认没事后才淡淡道:“要你管?”
“陛、陛下有旨,捉、捉拿逃犯!”那人吊高了嗓门虚张声势,“你们还愣著作甚!上啊!”
人群里响起几声“铮、铮”的金属鸣响,有人得令长剑出鞘,却无人敢上前。
白鸥挑了挑眉峰,知道这是自己那日力克北胤武士的余威犹在。
看来自己这运气也并非全然用尽了。
“犯不上的,不就是要我回去么?我和你们走就是了,把不相干的人留下。”他举起缠上布条的那只右手,握拳瞧了瞧,散漫道:“不然,我今天在这儿,只能留下一个是一个了。”
那两个老家伙本来就是为首的带回去为自己办事不力准备的托词,现下正主愿意就范,他求之不得,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三下五除二便押上白鸥准备回去领赏。
白鸥被押回狩猎大营的时候夜又深了,王帐内烛火未熄,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
手臂被反剪捆在身后,胀痛的感觉逐渐被麻痹替代,许是因为刚才路上走得急,他额间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陛下传您进去。”
小姚出来传话的时候白鸥已经点着脑袋快要睡着了,他听见动静醒了醒精神,抬脚要往里去时,身后看着他的那人连忙跟上。
小姚见状又再颔了颔首,“陛下只传执戟大人一人。”
那为首的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忙不迭要讨赏,却突然吓得瞪大了眼睛。
方才的逃犯,转眼怎就又成了执戟大人?
白鸥撇了撇嘴,浑不在意地往里走,小姚体贴地在一旁为他撩起了帐帘。
“回来了?”李遇还是靠在那张紫檀木的圈椅中,疲惫地阖着眼皮。
白鸥双手还被捆着也不便行礼,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下去罢,该干嘛干嘛。”李遇言罢便没有了声音,那张清秀的小脸看着像是睡着了。
白鸥怔怔地站在帐中,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之前什么也想过,李遇要关他、要罚他甚至要杀他,在被押回来的路上他都思考过对策;只是万万没有想过——
李遇会如此轻纵了他。
想到之前的小桃和苏嬷嬷,他觉得自己这运气……
好得有点离谱了罢?
就在白鸥愣神的时候,小姚上前来为他解开了手腕上绑着着麻绳。
“你爱做什么,朕从来没有过问过。”李遇微微睁开点眼缝,“只是这御阳山你第一次来,下次不要瞎晃悠了,容易走丢。”
走……丢?
他趁着御驾被刺的乱档,私自离宫、玩忽职守,在小皇帝眼里,只是迷路走丢了?
怪不得方才小姚还是唤他一声执戟大人,大概李遇准备用这个托词替他将这事敷衍过去?
可是……
为什么?
不管是史书中的殇宁后主还是他认识的小皇帝,都不该是个心慈手软到主动替叛臣开脱的人。
“陛下……”白鸥寻思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哪怕是谢恩,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卡住。
“下去。”李遇不耐道:“朕乏了。”
“陛下!”
白鸥去后,陈琸从王帐的屏风后步出,一脸的痛心疾首,“如此天赐良机,您可以名正言顺地除了太皇太后安插在您身边的钉子,为何要——”
“陈卿——”李遇抬手,缓缓打断了陈琸的声音,“稍安。”
“还记得你此来究竟是要与朕商议何事吗?”他睁眼,从圈椅中坐直,压低了声音,“你一定要让朕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逆鳞?”
陈琸闻言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后朝李遇行礼,“是老臣思虑不周。”
“陈卿言重。”李遇摆摆手,“你明儿一早还要入宫早朝,早些回罢,别迟了,再露了马脚。”
“是。”陈琸再行一礼,“陛下遇刺一事在今日早朝后已传回宫中,想必明早太皇太后就会在朝上下懿旨,结束秋猎,接陛下回宫。”
“明日便是最后之期,老臣明夜会前来,与陛下作最后的商定。”
“陛下。”送走陈琸后的小姚回帐,看见李遇还是懒在那张圈椅中,他上前作势要扶起李遇,“歇罢。”
“睡不着。”李遇起身,浅浅地叹了口气,“这会儿该没什么人了罢?你陪我走走。”
山中的月色格外清亮,连空气都似乎与宫中的不一样,李遇幽幽地走着,也不知为何,就走到了白鸥的帐前。
他瞧了眼熄了灯的帐子,但好像还能看见白鸥推完恭桶车后横着袖子抹汗的样子。
“你明日寻个太医去给他瞧瞧。”他扭头吩咐身后的小姚,“那脸色……瞧着不大好。”
第16章 我失眠了。
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营帐,有舒服的大床,白鸥一倒头便睡到了第二天午后。
身体底子本来就好,休息之后已经缓过劲来了,他懒在床上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烧退了。
帐篷角落里的盆架上架着铜盆和毛巾,白鸥不是什么太讲究的人,他走上前去看见那盆中的水清澈透亮,便随手掬了一捧洗了把脸。
清清凉凉,像是山里的泉水,好像瞬间就洗去了这两日来的紧张与荒唐,还有那些许的疲惫。
他仰着脖子,水珠顺着他分明的下颚线条滴落,一路滚进了衣襟里,带着一丝凉意。
用了不知道谁打好的水,总不意思再用别人干干净净的帕子,他不羁地横臂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转头,看见帐篷的门帘边站着个目瞪口呆的婢女。
那女孩看着年纪也不大,双颊泛着点异样的粉红盯着自己,手中托盘里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执……”那婢女间白鸥回头,忙低头行礼道:“奴婢见过执戟大人。”
白鸥有点愣住了,这是唱哪出?
“备下的帕子……”婢女小声道:“大人为何不用?是有何不妥吗?”
“啊?”白鸥惊讶出声,马上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礼貌,他尴尬地清了清嗓,“都是……给我准备的?”
婢女恭恭敬敬地点头答“是”,说着上前,把托盘内的热粥和几碟小菜摆上桌,轻轻道:“执戟大人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