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抹不去了。
“遇儿他……当时……”白鸥只觉胸口抽疼,几度哽咽,试了几次才终于问出,“瞧见了什么吗?”苏嬷嬷摇摇头,“当时连老奴都在殿内,不曾看见,只有小姚被拎出去学规矩,可没多久,便也吓得晕了过去。”
“那次以后小姚大病一场,醒来后同老奴说过,当时的场面他也记不起了,只记得自己晕倒前,眼前全是红色。”
白鸥直到现在才明白,当时的李遇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地要他走——
这后宫之内,若没有权势,活生生的人也会被抽筋拆骨,生吞活剥。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该是如何艰难才能在荆棘满布的后宫走到今天。
“这些事儿……遇儿知道多少?”白鸥踟蹰着,似是害怕那个答案。
“老奴也不知道,但若老奴猜得不错——”苏嬷嬷叹息道:“皇帝当时不知道,后来却慢慢地知晓了大概。”
翠珠的事情让年幼的李遇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虽然当时没有看到寝殿外行刑的过程,但他总是哭着同苏嬷嬷说他的殿外有血。
之后很多天,他都抱着小白躲在寝殿内,不肯踏出殿门半步。
直到有一天醒来,小白不见了,小皇帝才哭着出门去寻。
可小白,就吊死在了白鸥初次碰见李遇送小鱼干的那棵树下——
小白就埋在那里。
“也是……”白鸥双拳攥紧,“周哲翎做的?”
“这事儿……便没有人知道了。”苏嬷嬷摇了摇头,“只是,老奴陪着皇帝葬了小白后回到寝殿,里面多了只鸳鸯眼的漂亮波斯猫。”
周哲翎特意派人留话,说是赐一只“纯血”的波斯猫陪伴皇帝。
“当时陛下抱着那只大白猫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地要冲到延年殿去……”苏嬷嬷说着还是摇头,“连老奴都拦不住。”
“后来呢?”白鸥紧张地问道。
“后来,是被延年殿外的周家三小姐拦住的。”苏嬷嬷答道:“那时周三小姐也刚刚被接进宫,不知为着什么躲在延年殿外的树下哭;皇帝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循着哭声便寻了过去。”
“老奴也不知道周三小姐那时同皇帝说了什么,只是皇帝回来后便不再执意要去延年殿了;那只波斯猫,皇帝也送给了周三小姐,周三小姐精心地养着,一直到前两年才病死。”
再之后的许多年,小姚慢慢长大,却没有跟一般陪着皇帝长大的内侍一般步步高升,而是永远做着一个广明宫内的低阶内侍。
苏嬷嬷也被调离了御前,一步步被贬为一个倒恭桶的老宫婢。
“所以老奴猜测,陛下大抵是知道了什么,也许是问过陈琸,也许是自己打听来的。”苏嬷嬷接着道:“因为在皇帝眼里,他对谁好,与谁亲近,那人在周哲翎眼中就有罪。”
“当年先帝驾崩后无子,老奴知道皇帝出头的日子到了,是老奴放出谣言,说先帝在永巷留下了孩子,正是因为这样,皇帝要将老奴安排在最不起眼的位子上,保老奴周全。”
“甚至就算是小桃,皇帝也要亲自罚。小桃毕竟是犯了错,若是皇帝包庇下来,等去太皇太后那边领责罚时,小命未必能保。”
“不过……”苏嬷嬷说着话锋一转,“皇帝之前也来同老奴问过先帝爷和萧美人的故事,想来他是有些猜测,却不知道所有的细节。”
苏嬷嬷说完便没有再言语,白鸥也若有所思,沉默地颔着首。
他思绪纷乱,心疼、愤怒、不忍,还有对未来可预见又不可预见的那场灾难的恐惧和担忧。
他以为自己替李遇解开了素蕊的心结,却没有想过李遇心底还有更深的沟壑。
夜已深沉,破屋之内落针可闻。
寅时的梆子响过,却伴着门外几声窸窣。
作者有话要说:哎,抱抱我的小遇儿,这一章我自己确实也有写哭,马上发糖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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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他受伤了。
广明宫内,小姚焦急地踱步。
今儿个泰极殿上闹得那么凶,白鸥也跟着失踪了,他料想皇帝今夜是睡不好的,早早去备了药;却不想端着药碗回到寝殿时,看到的是白鸥匆匆离去的背影。
再回到寝殿,李遇还沉在噩梦里,口口声声唤着翠珠的名字。
那是李遇的噩梦,也是小姚的噩梦。
他不能确定白鸥到底听到了什么,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应该将皇帝唤醒。
犹豫间,小案上的汤药渐渐失温,李遇在一声尖叫中惊醒。
“陛下!”小姚忙上前安慰道:“是梦,都是梦罢了。”
“不是……不是的……”李遇的寝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他拼命地摇头,胡乱地呓语,“是我害死翠珠的……不是梦……是我……她死了,但是她不肯走……她还在殿外哭……她是在怪我……”
“不是的……不是……”小姚的眼眶已经包不住泪,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陛下……不是这样的……”
“现在连他也怪我……”李遇急促地喘息,“他要走了……他们都讨厌我……”
“没有、没有!”小姚连忙否定道:“白大人没有走,他没有怪陛下,方才还来看过您!”
“他来过?”李遇忽然浑身战栗,仿佛陷入一种比噩梦更可怕的恐惧里,“那他是不是都听见了?”
他的白鸥哥哥,终于还是发现了。
“他人呢!”李遇发疯似的揪住小姚,“他去哪里了!”
“白大人他……”
小姚说不出口,白鸥的确走了,还行色匆匆。
“或许、或许只是临时有事,或许马上就会回来的……”他无力地解释着,“陛下只是叫了翠珠的名字,白大人不可能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毕竟这是宫中的禁忌,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任白鸥现在满宫打听,也不会有人向他透露半个字。
小姚的话似乎有些许安慰到了李遇,他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刚松下一口气的小姚回身准备给皇帝倒上一盏热茶压压惊,李遇的声音却突然诡异地响起——
“他往哪边去了?”
低沉犹如鬼魅。
“看、看着像是……”小姚吓坏了,实话一不留神就出了口,“永、永巷……”
他回过神来,看见李遇突然发疯似的要往殿外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披头散发,连鞋履都没有来得及趿上。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小姚几乎是跪在地上抱着李遇的大腿才将人拦住,“您别吓奴才好不好……”
李遇双目赤红,面无表情,“永巷。”
那里有一个人,知道所有的实情,而且大概率不会对白鸥有所隐瞒——
李遇曾经亲口对苏嬷嬷承认过,他是心悦白鸥的。
他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大声地咆哮,“晚了就来不及了!”
白鸥将会看到,他的过去有多么令人作呕;也将会看到,他这个人是多么的无能,多么让人恶心。
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永远也洗不干净。
就如同广明宫寝殿门前的石阶上,就算过去十几年,仍然在李遇眼中留着鲜红的印迹,空气里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小姚没有绝对的力量制约已经失控的皇帝,而李遇虽然状似癫狂,却也全身觳觫。
他们之间分不出个输赢,挣扎成一团,撞到了旁边的书柜。
书柜上新新旧旧、密密麻麻放着几百册书卷,在二人的挣扎中有几本掉在了地上。
书卷落地时翻开,掉出里面夹着的一张宣纸,李遇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
从八抬大轿接白鸥进宫到待城再度生变之间,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
在那段时日里,连阳光都格外明媚。
处理完政事的一个悠闲午后,李遇跟白鸥在竹林里的那张吊床上小憩。
李遇趴在白鸥的胸口,问过关于白鸥生辰的事情。
认识白鸥后的每一年,白鸥都给他的生辰准备了这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他一直琢磨着,今年一定也要送白鸥些什么。
“那还早,要到年底了。”那时的白鸥枕着自己的小臂,笑着对李遇说,“你可以慢慢儿琢磨。”
“那之前呢?”李遇撑着白鸥的胸口,认真地问,“你可许下过什么心愿。”
“许愿的事儿——”白鸥揉了揉李遇的头顶,“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那个下午,李遇缠了白鸥好久,白鸥实在拿他的小美人儿没有办法,回寝殿时把李遇关在门外,说是将之前许下的心愿留在了寝殿里。
皇帝的寝殿有几百尺大,李遇找了一晚上也没能找到白鸥留下的“心愿”,最后还是被白鸥强行按回了榻上,一个深吻便吻软了腰身。
再之后待城生变,他便忙得什么也顾不上,只一直把这件事当做白鸥同他开下的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