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白鸥再次挂帅出征,胜,则是众怒难犯;败,则是万劫不复。
他答应过白鸥不再撒谎,可这一次,只能食言;终于还是用陈琸的事儿,将战事相关的东西遮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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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皇帝派内侍,挨个传口谕,斥责上疏封王的大臣,朝野之内炸开了锅。
“陛下。”小姚在李遇下朝回宫的路上,挑了个无人的档口,担忧道:“奴才知道您放不下白大人,可大人们上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拖着不理这么久,不也过了,此次为何……”
“为何如此暴躁,沉不住气?”李遇接过小姚不敢出口的话,“朕折腾了这么久,太皇太后也不露面,不做得过一些,如何能探到虚实?”
当日白鸥伤重,他能求得张太医做两分医案瞒天过海,现在周哲翎说是病重,到底什么病,到底多重,若是想瞒,定然滴水不漏。
他十几年伏低做小和周哲翎演戏,焉知道周哲翎眼下所谓的“病重”,是否照着自己这些年的样子依葫芦画瓢。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为了他和身边的人这十几年受过的苦,不为了死去的翠珠,也不为了江山社稷;单说一日不能剪除外戚干政,早日亲政,手握权柄,他和白鸥就一日不得清净。
比起算计他这个还有利用价值的皇帝,白鸥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得不步步为营。
且不说这个中有些李遇的私心难以道明,就算和盘托出,帝王心术、权谋制衡就不是小姚能全然明白的东西。
李遇挑拣着说了个大概,二人便已行至广明宫门前,远远便瞧见周哲翎身边亲信的老嬷嬷等在门口。
“这……”小姚紧张道:“太皇太后来了?”
“慌什么?”李遇勾唇冷笑,“还不快去迎一迎周家三小姐。”
周哲翎历经三朝,看尽更迭,论智谋心术,李遇自问未必能全胜,但有一点,他不会输。
这个女人这一生夺权之路顺风顺水,直到今天手握权柄,无往不利,在他李遇之前,就没有吃过什么亏;而反观自己这不到二十年的生命里,却一直都在忍耐——
终于他没有算错,周哲翎比他更早沉不住气。
若是周哲翎的病多少有跟他演戏的成分,那今日也一定会演全套,就算真要见他,也会传他去延年殿,不会亲自出现。
广明宫中的,一定是被周哲翎木偶一样操控的周慕云。
让小姚去确定过白鸥不在宫中后,他才推开了广明宫正殿的大门。
周慕云起身行礼,“见过陛下。”
“周三小姐有礼了,赐座——”李遇抬手免了周慕云礼数,主位落座,“皇祖母他老人家的身子可好些了?”
“总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姑母他年纪大了,太医也说只能细细将养着。”周慕云坐下后对答得体。
“前朝事忙,没有皇祖母坐镇,朕时常心余力绌,一直抽不开身。”李遇也不咸不淡地寒暄着,“这些日子,倒是有累三小姐了。”
“慕云至小长在姑母膝下,尽些孝心本也应当应分,再者姑母也只是老人家的病,养着就好,慕云不曾出多少力。”周慕云说着微微颔首,“只是……”
李遇闻言微哂。
他不可能单纯到以为周慕云真的只是来同自己寒暄叙旧,他耐着性子,等的就是这个“只是”。
“三小姐但说无妨。”
“姑母病势沉重,太医也是束手无策,人上了年纪难免病痛,太医只能吩咐静养,只是……”周慕云缓缓道:“姑母病中仍是忧思,太医多番苦劝不利康复,可是他老人家到底还是操心陛下。”
“那是朕的不孝了。”李遇眸色不变,也是不想再装下去了,“只是不知,朕究竟何事处置不妥,扰了皇祖母静养?”
“这……”周慕云踟蹰良久才道:“姑母她老人家忧心皇嗣。”
宫中近来闲话不少,尤其是李遇一番斥责群臣,大动干戈,周哲翎当真是坐不住了。
周慕云此番前来催促皇帝婚事,可殇宁全境谁人不知,她就是钦定的皇后,只差没有大婚典仪,拿到风印罢了——
如此一来,倒像是她在催着李遇娶自己过门。
她是浑身礼教约束大的姑娘,这样的话如何说得出口。
可周哲翎也确确实实是病着。
这么多年,周慕云也习惯了,但凡是周哲翎开口,她从来不懂何为拒绝;眼下,这也是她能想到最委婉的说辞了。
说来,她至小在宫中长大,虽年长李遇两岁,倒也算是青梅竹马,她打小便知道这个男人是她未来的夫君。
最讽刺的是,即便如此,却没有生出丝毫男女私情。
礼数教化在侧,她单知道,这个男人她要敬之,重之。
却没有人教过她爱。
一直到那天,延年殿前,她亲耳听见李遇脱口而出那三个字——
“心上人。”
周哲翎当时或许并未放在心上,但她却亲眼看见她所谓的未来夫君,眸中柔情满溢。
就算与李遇自幼相识,那仍是她第一次看见那样的皇帝。
也是她第一次隐约瞧见了那个叫“爱”的东西。
现在,让她如何再求这样一个人娶了自己?
其实,她与李遇都不过是周哲翎握在手中玩弄权术的棋子,只是李遇已经挣扎脱困,她却好似要一辈子身陷囹圄。
李遇敢说一句“不娶”,她却不敢言一声“不嫁”。
“三小姐回罢。”
周慕云思绪飘远,被李遇一句话拉回——
“朕,不会立后了。”
“朕明年弱冠,正当盛年,不必计较国本,若皇祖母实在忧心,朕会去旁支过继,让她老人家放心。”
“陛下……”
周慕云受诗书教化,是比着皇后的标准长的,向来沉静,眼下却也不禁花容失色。
李遇的话说得够直白了。
他不止不会娶周慕云,也不会娶任何女子过门,甚至连后嗣都没在计划。
那日延年殿前,周慕云没有听到周哲翎之前的话,单单以为皇帝大抵有了别的心上人,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只是,现在皇帝连自己的心上人也不准备要了吗?
难道宫里那些关于皇帝的不堪入耳的传言……
是真的?
看着周慕云吃惊的表情,李遇不介意把话说得再直白些;他筹谋这些时日,等的就是这一刻。
“周三小姐可知道——”他压低声音,“古人‘断袖’何意?”
“哀帝与董贤虽皆为男子,却时常同塌而眠;哀帝欲起身,贤眠枕其袖,哀帝不忍惊动,遂挥刀断袖。”
他说着倾身向前。
“你们不是都忌惮白鸥,忌他功高震主,惮他拥兵自立,所以要朕以高位厚待之;现在朕愿仿哀帝一片深情,用身子将人留住,你们可满意了?”
看着周慕云瞳孔中的震颤,他缓缓起身,满意地拂袖而去。
他并不恨周慕云,甚至对这个女人有两分同情,同情她与自己一样,出身起便没得选择、任人摆布的命运。
但愈是如此,他愈是要狠。
好好的姑娘,嫁给谁不能夫妻和睦,儿孙绕膝,为何要同他做一对注定无爱无眠的假夫妻,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做得一切都有深意,容我慢慢道来~6点钟二更,(*  ̄3)(ε ̄ *)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出自《赠荷花》【作者】李商隐·唐
菡萏(han dan):古人称未开的荷花为菡萏,即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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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我听到了。
时光又再匆匆几日,李遇自认已将一切处理得细致妥当,没在白鸥面前露出任何马脚。
今夜,他早早闹着乏了,硬是天刚黑就拖白鸥和他上床歇着,却一直躲在白鸥怀里装睡。
窗外的梆子响了两声,丑时已过,那是白天陈琸书信上同他约定的时间。
他在熟悉的怀抱里睁眼,借着月光一缕,看见白鸥的眸子紧紧地阖着,落下两排浓密的羽睫;耳畔是还是白鸥让人心安的心跳声,温柔而有力,他有些不舍得这个怀抱。
但他不可以爽约。
若是陈琸见不到他,派人找上门来吵醒了白鸥,以白鸥的敏锐,待城的事只恐是要遮不住的。
他恋恋不舍地起身,悄悄在白鸥唇边落下一吻,便抱起外衣,踮着脚尖跑去了隔壁的小间。
小姚还在那边等着他。
听到李遇的动静慢慢挪到了屏风的另一边,榻间的白鸥缓缓睁开了眼睛。
今夜的李遇太反常了。
跟往日一面委屈地说着自己要早朝,一面不要命地缠着白鸥予取予求的“小妖精”不同,今夜的小皇帝格外乖巧,早早地嚷嚷着自己累,躲进白鸥怀里就睡下了。
白鸥看着李遇蜷缩在自己怀里,安静得像一只小奶猫。
可是当两颗心相爱,连呼吸掌纹都会变得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