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高力士肯定了李隆基的猜测。
李隆基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那仙人身份特殊,怎会与李承恩搅和到了一起?他的治下如今正是政通人和之时,他可不愿横生波澜。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任沈砚离了纯阳之后不来长安,毕竟如今正值盛世,有再多祥瑞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反倒是如果从那仙人口中流露出什么不好的讯息,只怕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李隆基可是断不愿看到那般情景的。
但是人既然已经到了门口了,李隆基又不能不见,‘也罢!’李隆基心道:‘既然来了那朕便见识见识这真正的仙人与凡夫俗子又有几多差距吧,若是个知趣的倒也罢,若是个拎不明白的……’李隆基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他可从来不是什么仁善之辈。
“朕有些事,诸位爱卿不如移步偏殿,且歇上一歇,待此事毕,我们再继续商谈。”李隆基三言两语将殿中诸人打发去了偏殿,之后方才对高力士道:“让他们进来吧。”
“诺,宣李承恩府主、纯阳真人觐见!”
“宣李承恩府主、纯阳真人觐见——”
“宣李承恩府主、纯阳真人觐见——”
“宣李承恩府主、纯阳真人觐见——”
纵是早已做过心理准备,听到这叠声而出的通传声,沈砚眼底的神色依旧不由沉了稍许,他虽信奉人人平等,但这里毕竟并非他的世界,李隆基也并非日后那个已经被声色消磨了雄心壮志的老皇帝,如今他大权在握,他风华正茂,他意气风发,他生杀予夺,面对如此人物,如果说他半点都没有紧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今天他既然站在了这里,就没打算给自己留下退路——连李承恩都有那般决心,他有系统护持,又有什么可惧的呢?最坏不过提前脱离这个世界接受惩罚罢了,既然能够保证生命安全,他还有什么理由缩在那些用性命为了他们冲锋陷阵的将士们身后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沈砚虽然没有那般豪情壮志,但作为一个华夏人,谁又能面对这段话不为所动呢?他如今将做的事,救得是那些为了华夏民族抛头颅、洒热血、虽百死犹亦往矣的先辈英烈。若是能以他所谓的“牺牲”换得他们的生还,沈砚只会有一句话可说——值得!
更何况,如今事情也并未到那般地步。沈砚略微平复了一下自己澎湃的心潮,随即举步,跟着李承恩的步伐,踏进了面前的殿中。
但不同于李承恩径直走到殿下拜见的举动,沈砚仅仅太过门槛便止步不前。为了进宫面圣,沈砚头上的帷帽早已摘下,出尘的气质与出色的容貌本就足够引人注目了,此时他这般直直的杵在门口,自然更是引来殿内殿外无数隐晦地打量。沈砚却镇定自若地抬首,向着殿上的李隆基略微颔首,开口便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这……”李隆基不由皱眉望向与沈砚同来的李承恩,他着实摸不清这两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虽是他将沈砚托身的莲花亲手交给吕洞宾的,但是对于沈砚的为人李隆基尚且一无所知,而对李承恩的忠心李隆基倒是信得过。可是纵是信得过,任何一个帝皇也绝没有能够安心独自一人会见臣子与一个陌生人的道理。犹豫间李隆基不由向高力士望去。
李承恩也没想到沈砚会闹这一出,但思及其中涉及的事情实在事关重大,再怎么保密也不为过,李承恩也就默认了沈砚的行为,此时见李隆基心生犹豫,李承恩也忍不住开口劝诫:“请陛下屏退左右!臣与纯阳真人有要事禀报,还请陛下为大唐江山、为天下社稷,容臣后禀!”
听到李承恩的话,李隆基的面色也不由沉重起来,为大唐江山?为天下社稷?果然,盛世生仙,必有灾祸。但好在李承恩这话说得棱模两可,还有许多操作的余地,不过便是再给李隆基三个胆子,他也不敢让李承恩这么继续在人前说下去了,虽然他自信如今正在这殿中侍候的皆是他的心腹之人,可是江山社稷不容轻忽,李隆基当机立断沉声道:“便依卿所言吧。”说着李隆基已是探手摸向了案上的茶盏。
高力士正欲出言劝阻,但一抬头正对上李隆基的目光,高力士微微一愣,目光在他手中的茶盏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低头恭谨应是:“诺。”随即不必李隆基吩咐,他便已自觉地带着人有序地撤离了大殿。临走前甚至不忘贴心地为他们将门合上,不过,沈砚也注意到,高力士经过他身边时曾隐晦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而且便是关上门后他也并未走远,就在门口近前,以高力士的武功造诣但凡殿内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随时可以破门而入。
对于高力士的谨慎沈砚并不反感,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李隆基连这点保险都不做那他接下来想和他合作的事情他多半也活不到成功那天。
不过,不反感并不代表沈砚便会任由他窥探他们的谈话,沈砚微微垂眸,以内力传音李隆基:“陛下请看。”说话间,双臂一展,拂尘一挥,振袖间若星河入怀,眨眼间已换了人间——只见富丽堂皇的宫殿转瞬化为了绚烂的星河,一道接一道场景浮现在他们身侧,喊杀声震,鲜血飞溅,恍惚间已是滔滔时光滚滚而去。
明明是目不暇接的繁复场景,但此时此刻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刻进了他们脑海中一般,那是大唐由盛转衰的悲歌,那是无数仁人志士舍身赴国难终换大唐中兴的赞歌,那也是狠狠刺进了李隆基心底的尖刀!他爱美人,爱享乐,这些他都不否认,但,他同样也爱这大唐河山啊!那个失去了雄心壮志的李隆基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是李隆基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底有一团怒火在燃烧——“区区异族,安感染指我九州大地?!”
李隆基猛然起身,身形一晃,随即便被一只手稳稳扶住,只见沈砚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的身前,扶着他的手垂眸淡然道:“陛下小心,莫生枝节。”说着,沈砚已是接过李隆基手中的杯盏,稳稳地放回了案上。
这本已是僭越的举动,然而无论是李隆基还是李承恩这时的注意力都早已不在那杯盏之上了——因为那风华绝代的谪世仙人在这短短百多步路间竟已是血肉尽失,唯余白骨,而此时,那白骨之上正闪耀着莹莹白光,缓缓生出血肉来……
第10章 纯阳真仙 十
生死人肉白骨本应是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神迹,然而真正当这般神迹出现在现实中时李隆基突然发现,他根本生不出丝毫觊觎之心——只因这白骨本就是在他面前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之间血肉尽失。
不过便是如此,李隆基也堪堪稳住了心神,毕竟沈砚虽转瞬间血肉尽失又缓缓地逆转生死,但这整个过程中他的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明亮而不刺眼的白光,更何况他的血肉不过是转瞬消失无踪,一具白骨固然可怖,但是真要论视觉上的冲击力尚且不如方才时光长河之中显现的战场景象——那般鲜血飞溅、死状百出的场景才是真真的令人肝胆俱裂。
当然,就算这份场景并没有那么强的冲击力,可当看到沈砚终于再次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李隆基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反手握住沈砚扶着他的手掌:“仙,仙长可还安好?”
沈砚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只道:“无事。”
虽然沈砚说自己无事,但李隆基与李承恩却断断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他的话的,毕竟他的脸色都还是苍白的,就连嘴唇都失了血色,这种时候他再说这种话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无用的掩饰。李隆基虽有心再劝,但看到沈砚淡漠的神色他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关切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深深地叹息。
他从不是一个蠢人,如果他真得蠢的话他也活不到如今,或者换一种说法——他天生对于旁人对他的情感十分敏感,早年间他便是靠这份天赋与机敏在群狼环伺下保全了性命,同样,此时此刻他的天赋告诉他,沈砚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
李隆基不禁苦笑,若是今日之前他怕是早已勃然大怒,但是现在,尤其是面对沈砚他却是已然没有了发怒的底气——但凡任何一个帝皇看到自己的治下狼烟四起、百姓流离恐怕心底都不会好受——李隆基不否认,如果再过二十年他说不定真的会甩手不管、沉迷歌舞、荒废朝政,但是现如今,他却不能装作不知道。
毕竟二十年后,冲突爆发时他已经老了,到时候平定天下的事情合该由他的子孙后辈来做,他也该享清福了。可如今,他正值壮年,他仍想再努力一把,他想试试秦始皇那般的威严,他想尝尝汉武帝威镇寰宇的气派,他想超越太宗皇帝成就前无古人的伟业!可是现实告诉他,如果他现在再不做出改变,这一切就都是痴人说梦,他不仅不能名垂千古,甚至可能遗臭万年。
这对年轻气盛的李隆基而言是决然无法忍受的折磨,亦是对他一直以来的自信的重重一击——他所认为的伟业不过是夜郎自大,他所认为的功绩不过是镜花水月,他所认为的盛世不过是空中楼阁——这一切不过是他认为。这份打击简直击垮了李隆基的自信心,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盛名是否真的名副其实、他的骄傲是否真的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