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说的是实话,为何不敢抬头看我?”凌玥刚松一口气,言婍又换上一副严厉的神色。
阿永的肩膀颤了颤,抬眼时目光闪躲,好不容易才镇定一些,坚定开口:“小的不敢撒谎。”
言婍问道:“既然说后来又出宫了,为何没有任何宫人禀明这一消息,难道各处宫门的守卫只盯着进来的人,对出去的便视若无睹?”
第8章 真相
温暖的阳光中,太傅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每轻颤一下,凌玥的心就跟着揪紧。
太傅的眼神看过来,凌玥条件反射一般坐直了身体,躲开了对方的视线,像个乖巧听课的三好学生。
“小公子失踪确实不在长明宫,”阿永喊冤,“小人说的是实话啊!陛下前几日和小公子打赌,输了便钻狗洞,昨日小公子以为自己输了,小人便跟随小公子钻过萃芳园那处狗洞,抄近道出宫去了,这个陛下也是知道的。”
他去看凌玥,希望凌玥出言证实。
凌玥不记得,又不能让无关人知道她不记得,只好又去看太傅。
打赌钻狗洞,这事做得顽劣,她惧怕太傅的责备,可潜意识里又很矛盾地渴望太傅能在这时候帮一帮她,用那青葱玉手柔柔地牵住她,带她从失忆后的迷茫中寻找到方向。
言婍冲她微一颔首,追问阿永:“陛下与阎小公子打的是什么赌?”
凌玥揪紧衣袖,预料这个赌约的内容不会太有水准和逼格,怕是要在太傅那里添上一笔过失。
阿永小心翼翼看了凌玥一眼,道:“陛下告诉小公子,鱼埋在土里,几日后能长出更多的鱼,小公子不信,陛下便打赌说谁输了便要钻狗洞,还说她若真的种出了‘鱼树’,小公子必须答应她,回去后偷偷将左相的官印藏起来,不能让大人找到。”
此言一出,长公主和小皇帝在萃芳园的看到的那棵“树”,总算是找到了出处,并且还是当着太傅等人的面被揭露,凌玥心道这下又完蛋了。
“荒唐。”
沉默良久的摄政王以二字评价,并扫了凌玥一眼,凌玥便知道了,这两个字主要是送给她的。
阿永垂着脑袋,不明真相,战战兢兢地讨饶:“摄政王殿下恕罪……”
左丞相似恼似忧似疑惑,望向凌玥:“陛下为何想要藏起老臣的官印?公文不加盖官印无法呈上,岂不耽误老臣及时上书奏请事务?”左丞相半退隐状态,官印若丢了,问题说大不大,主要是他老人家忧国忧民,心系社稷,隔三差五喜欢提个建议上个书,这就比较耽误事儿。
凌玥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左相官印的主意,再一次朝太傅投去求助的眼神。
她诧异地发现,太傅像是在笑,那笑意似有若无,来得没头没尾,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瞬间眼花。
“陛下今岁诞辰将近,左相大人连日上书奏请陛下择皇夫绵延子嗣,担忧陛下婚配之事,劳心劳力,陛下应当是顾及左相大人的身体,方才出其下策,对吗?”言婍定定看了她一眼。
凌玥顺坡下驴,乖巧点头,口中附和道:“太傅所言极是。婚配之事朕自有打算,左丞相不必过分担忧,身体要紧。”
任谁都看得出来,言婍简直是在强行替小皇帝解释,掩盖藏官印的胡闹行为。
左丞相阎虹却忽然上前一步,在殿中跪下,满脸悔恨和歉疚:“老臣无颜面对陛下关怀,恳请陛下降罪。”
凌玥微怔。
“左相劳苦功高,忠心耿耿,谁人不知,又何故如此?”摄政王去搀扶,遭到拒绝。
只听左丞相继续请罪道:“臣老眼昏花,真相未明便妄自揣测蔚儿失踪一事乃陛下所为,此举于人不义,于君不恭,臣有罪,陛下若不处置,置我未央国律法于何地。”
凌玥犹豫片刻,起身走向左丞相,用尚且稚嫩的嗓音劝道:“左相快起来吧。”说着,便弯腰准备将人扶起。
对方没有反应。
凌玥一阵为难,原来这老丞相不仅唠叨,还固执。
她退后一步,刚好退到太傅身边,一扭头就对上太傅沉静的目光。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
太傅是最醒目的存在,失去两年的记忆,她如同初次降生于这个新世界,对太傅有着本能的怯惧和好奇——那不施粉黛的肌肤又白又嫩,那略微上扬的眼尾妩媚又风流,那轻抿的唇瓣看起来又柔软、又好似会随时吐出训诫之语……所有美好和冷酷,都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左相大人直言不讳,有错必罚,但求一个问心无愧。”言婍一开口,望痴了似的小皇帝猛然被惊动,挪开目光。她若有所思,继续道,“可旁人未必理解左相的心意。陛下当真降罪于您,岂不是要落个睚眦必报、公报私仇的名声?”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帮小皇帝解围,帮着她怼左相。
左相神色动摇,言婍接着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阎小公子的下落,左相大人不正是因此事而来么?”
说完,前去搀扶左相,左相没再推阻,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在言婍面前不住地摇头叹息。
凌玥在太傅和左相之间观望一会儿,没瞧出头绪,讪讪地瞧向摄政王:“四叔,失踪一事,您觉得该如何处理?”
原本这样的事情不用劳动小皇帝亲自参与商讨,就因这次一开始小皇帝身上有着最大的嫌疑,才被牵扯进来。站在太极殿上装模做样地问摄政王意见,其实该如何处理,只管等他们商定好对策,凌玥再意思性地戳个章,最后将旨意传下去便是。
摄政王接过凌玥自觉让出来的主事权,雷厉风行地下了几道命令。
首先是弄丢了小主人的随从阿永,涌入殿内的宫卫将其带下去,依照命令,送去大理寺关押,等待查明身上剩余的疑点。临走的时候,脸上神情除了惊慌似乎还有些心虚。
凌玥没来得及细看,一道拟好的圣旨就被送到面前来,她拿了皇帝的玉印盖上。
大理寺与刑部受命,并查此事。
言婍兼任大理寺卿,公务繁忙,来去匆匆,领了旨意便也要退下。
转身迈出几步,只见长公主身边的近侍婢女迎面而来,冲她欠身一礼,道:“长公主有事商议,可否耽搁一下太傅的时间,再随奴婢去一趟。”
言婍止住脚步,微一颔首,答应下来。
那婢女上前几步,朝摄政王和小皇帝又是一礼,道:“长公主已查证过,长明宫与左相府小公子失踪一事并无关联,陛下嫌疑可消。”
第9章 讲课
长公主这消息来的及时,加上随从阿永的叙述,凌玥身上的嫌疑确实算是洗清了。摄政王又关怀了长公主几句,朝凌玥俯身一礼,双方各自从太极殿离开。
凌玥没想到长公主仍等在长明殿,所以这返回的路上,就变成与太傅同行。
来时她乘坐轿辇,去时边上有太傅,邀太傅上来同坐,有点不好意思,放太傅步行,自己独坐,更有点不好意思,索性摆了摆手,对宫人道:“你们先回吧,朕和太傅一同步行。”
言婍不发一言地望着她,她心里直打鼓,琢磨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紧张感。
思来想去,她和太傅之间貌似也就功课上那点事,便鼓起勇气对上太傅的目光,主动忏悔道:“太傅,您上午走了之后,秋慧告诉我,其实我根本没有完成抄写的功课。等回去了,我一定重新补起来……”
言婍袍袖一动,还未抬手,小皇帝就如同受惊的幼崽往一旁缩了缩。
今天两次见面,言婍分明都以温和面目相示,哪知对方的避让态度没有任何改变。她并非忍受不了等待的人,在凌玥这件事上,却变得急躁,顿时心塞又无奈,还有些想笑。
凌玥垂眼掩藏不安,蓦地瞥见手背上沾到方才盖印时所用的印泥。印泥还有些湿,她趁机转移注意力,抬手准备擦掉。
眼前递过来一方丝帕,握住丝帕的手纤瘦修长,皮肤下隐隐透出青筋的颜色。
她看向言婍,微怔。
言婍唇角浮出淡淡笑意,牵过她的手,用那方丝帕轻轻擦拭她手背上的印泥,口中半开玩笑地道:“方才就瞧见了,准备帮陛下擦掉,谁料陛下防着我,躲得那样快。”
凌玥笑得有些羞赧。太傅的指尖修剪得平整光滑,挑不出错处,像她的人一样,碰到时是温凉的,却又莫名的恰到好处,多一份太激烈,少一份太冷淡。
二人回到长明殿,殿内等着几位御医,都是自小给小皇帝看病的。
长公主找太傅商量的正是凌玥失忆的事。
寻常人失忆都会带来麻烦,何况凌玥这样的身份。
这虽不是身体上的病痛,但的确是个病症,于凌玥自身,带来的不便不必提,这一天她已深有体会,于居心叵测之人而言,这种病症上能做的文章太多,小到为凌玥招致危险,大到动摇江山社稷。
自第一次病症发作后,便一直在诊治,无奈没有效果,长公主、太傅、秋慧等少数知情者只能一直尽心替小皇帝打掩护。
长公主感叹了几句,忽地像是想到什么,道:“太傅,你觉得是不是这两年对玥儿的要求太高,管教太严,她不堪重负,这才落下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