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外界的声音并不能影响夏谨亭,从蒋家归来后,他便专心替段正楠设计西服。
服装设计是门手艺,夏谨亭穿越以来,忙于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此时再看那画笔与图纸,竟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与现代成熟的服装工业不同,民国的制衣业主要依靠的还是制衣师傅一针一线的真功夫。
这恰恰是夏谨亭苦恼的关键。
在现代,他只需要绘制出服装效果图,剩下的交由打版师与样衣师跟进即可。可现在他只有一个人,从设计,到制版,再到打样缝合,全都由他一人完成。
如若夏谨亭是初出茅庐的设计新人,必定无法胜任,好在他在这一行打拼多年,在企业的各个部门都呆过,熟悉制衣流程,眼下不至于乱了阵脚。
他仔细回忆民国西服的风尚和段正楠的身形体态,试着落笔描绘。领子是稍显夸张的宽平驳领,外缘处带着显眼的装饰线迹,纽扣是单排的……
这一日,夏谨亭几易其稿,揉了揉僵硬的颈脖。
外间已是夜幕高悬,他总是这样,工作起来便忘了时间。
饭点已过,夏家人没给他留饭,夏谨亭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上一世他自立得早,厨艺勉强及格,足以果腹。
夏家厨房设施简陋,食材储备也不多,夏谨亭东拼西凑,总算凑出一碗阳春素面。
面刚出锅,正是烫嘴的档口,客厅的电话骤然响起。
“喂。”夏谨亭接起电话。
听筒那端传来一把低沉的男声:“我找你家大少爷。”
夏谨亭顿了顿,回道:“我就是,你哪位?”
“这么快便不记得我了?”电话那端,男人轻笑出声。
这股吊儿郎当的轻浮气,倒是让夏谨亭对上号了:“段先生。”
“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段正楠像是逗人逗上瘾了,总爱拿话撩拨人,“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我日日等着你呢。”
夏谨亭被那暧昧的语气惹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将话筒放得远了些:“段先生放心,我自是记着的,等你有空了,我亲自登门……”
话未说完,便被段正楠抢了先:“择日不如撞日,便约明日吧。”
“明日?!”夏谨亭始料未及。
“再拖下去,我怕你跑了。”段正楠半开玩笑地说。
夏谨亭眉头轻蹙,对着那色泽诱人的阳春面,却没了食欲。
他草草吃了几口,便又回房琢磨图纸去了。
上辈子,一起共事的伙伴都知道,夏谨亭对自己的设计非常严格,每一处细节都力求完美。
这一次也不例外,夏谨亭争分夺秒地修改设计稿,直接导致次日眼底挂了青。
段公馆选址在城南郊区,夏谨亭搭乘电车到了地方,才真正见识公馆的富丽。
段公馆的外墙由花岗岩堆砌而成,外形酷似欧洲的古堡,夏谨亭摁响门铃,很快,身穿制服的仆人将他领到客厅。
夏谨亭仔细打量着室内的陈设,注意力被两扇彩窗吸引了。
阳光下的彩窗格外炫目,窗棱的影子投射在浅色的皮质沙发上,带来了深秋时节难得的暖意。
在客厅的一角,摆放着一匹“骏马飞驰”状的唐三彩,从模样到配色,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这倒让夏谨亭对段正楠改观不少——果真人不可貌相,段正楠外表看着像个混不吝的痞子,私下里爱好却很风雅。
“香片可还喝得惯?”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夏谨亭的思绪。
“谢谢,我很喜欢……”夏谨亭抬眼的瞬间,没控制住表情,笑出声来。
段正楠今日穿了一身小翻领白衬衫,没打领带,没系扣子,领口大敞着,上衣胸袋里塞着蓝绿金粉手帕。
手帕的配色让夏谨亭联想到孔雀的羽毛,配上段正楠脸上的痞笑,活像只开屏的公孔雀。
“你笑什么?”段正楠不满地皱眉。
自围巾事件后,他对夏谨亭的印象一直不佳,只当夏谨亭是心术不正、水性杨花的男子。段正楠与顾阙私交甚笃,不忍看好友误入歧途,专程设了今日这一场“鸿门宴”。
他一边精心打扮,喷那昂贵的西洋男香,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摆上,引夏谨亭上钩,一边约顾阙到家里来做客。
待二人相见,夏谨亭勾三搭四的嫌疑便洗不清了,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段正楠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夏谨亭那一声笑,将浪漫缱绻的气氛尽数打破。
“没什么。”夏谨亭强忍笑意,看向角落里那匹“骏马”,“段先生还对古玩有兴趣?”
段正楠心下不爽,随口应道:“那是朋友送的,这两年三彩涨价,暂时不卖。”
得,一句话,打回原形。段正楠不愧是银行少东,万事离不开赚钱和升值。
上辈子,夏谨亭的客户非富即贵,且大多喜欢附庸风雅,不管懂不懂书画古玩,总爱当着人前品评一番。
像段正楠这样爱钱爱得直白坦率的,还真是见所未见。
夏谨亭没了聊天的欲望,直接从公文包里取出设计稿:“你看看,有哪里不满意的我再改。”
看清设计图纸上纯熟的笔触,段正楠无比惊讶地看向夏谨亭:“你真会做衣服?”
他原以为“做衣服”是夏谨亭情急之下的托词,没曾想夏谨亭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是不懂设计图的,可他见识过洋人画画,那西洋画中的素描,可以把实物的模样在纸上还原,夏谨亭给他看的图纸上,惟妙惟肖地画了个穿西服的男人。
段正楠摸了摸鼻子,头一回感觉到心虚,他把图纸一推,潇洒地当起甩手掌柜:“你既懂设计,那便听你的吧。”
夏谨亭原以为,照着段正楠的性子,怎么着也得过五关斩六将,费上一番唇舌,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过关了。
他疑惑地看着段正楠,见他确无异议,这才打开公文包,取出皮尺与纸笔:“既如此,开始量体吧。”
段正楠心知,这是正常的流程,他的衣服都是订做的,也给裁缝量过体。
夏谨亭的动作十分娴熟,对数值的记录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若不是段正楠知道他是蒋宽的未婚男妻,只怕真会把他当做年轻的裁缝。
皮尺擦过段正楠的前胸,夏谨亭面上波澜不惊,只匆匆瞄了一眼便埋头记录。
小样儿,明明是个惯会勾人的,这会儿却装成单纯小白兔。
段正楠勾了勾唇,一把抓住那皮尺:“你弄的……我有点痒。”
夏谨亭骤然被打断,眉头乌云一片:“我会注意的。”
不曾想,皮尺从胸部转移到肩部,段正楠依然笑得风流肆意:“还是痒……”
夏谨亭对自己的专业足够自信,可见解释只有一种——段正楠故意找茬。
对付此等浪荡子弟,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没想到夏谨亭的不作声,却换了段正楠的得寸进尺。
“其实,你若真想接近我,不需要找这诸多的借口。”段正楠紧盯着夏谨亭,如同那盯上了羔羊的财狼。
夏谨亭忍无可忍,扬起皮尺照段正楠肩上一抽。
“哎哟!”段正楠捂着肩膀跳开,满脸惊怒,“你怎么打人?!”
“段先生,我诚心诚意来赔你衣服,你把我当什么?!”平日里,夏谨亭眉眼间总带着笑,看着很好说话,这回却是真恼了。
段正楠身份贵重,风流多金,身边也不乏莺莺燕燕,调情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可谓驾轻就熟。
他自问万花丛中过,还未曾失过手,这是唯一一次,他卯足了劲儿撩人,反倒挨打了。
一时间,段正楠也拿捏不准夏谨亭的想法,他规矩站定,不再开口。
这番举动并没能平息夏谨亭的火气,他一言不发地测量、记录,完事儿了转身收拾起来。
段正楠试探道:“这便好了?留下来用饭吧。”
“不必了。”夏谨亭语气冷淡,“段先生的饭,我消受不起。”
人就这么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段正楠对着彩窗愣了半晌,也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夏谨亭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出身不好,却总想往上爬。
先是傍上蒋宽,后又傍上顾阙。照这个标准,他段正楠没理由被判不及格啊。
夏谨亭不知道,自己的一把火,烧得段正楠对自身魅力产生了怀疑。
顾阙进门时,正瞧见顾镜自怜的段先生。
“在做什么?”作为朋友,顾阙早已习惯段正楠偶尔抽风的个性。
“你说……我比你差在哪儿?”段正楠对着镜子凹了个健美先生的造型,言语间一派意难平。
“你又受什么刺激了?”顾阙淡定地端起茶杯,蹙眉道,“怎么换成香片了。”
“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小情儿,你打哪儿招来的小野猫,可真够辣的,一皮尺抽得我现在还疼呢。”段正楠大声控诉。
第十二章
段正楠一句话,信息量过载。
“罪魁祸首”顾阙失笑:“这又是哪一出,我哪来的小情儿?”
“好你个顾阙,平日里就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人人去丽都舞厅都为了寻欢,你倒好,那些个小姐少爷,通通近不了你的身。难得这次被我抓到把柄,你休想抵赖。”段正楠一把大嗓门,嚷嚷得整个公馆的下人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