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父便起身去书房处理公务。
元春大郡主坐了一会儿,累了,回房休息。
唯有燕母拉着燕挽说了好一些话,皆是为“妻”之道云云,最后感慨万分——
“刚生下你的时候你才这么一点大,转眼你就变成了一个大人,马上就要成亲了,我这个心呐……”
燕挽撒娇叫了一声:“娘。”
燕母又道:“子嗣继承我同你父亲再想想办法,这件事你千万不要给自己施压添堵。”
燕挽也知自己断袖给燕家带来了多么沉重的打击,他早已想好了等他和祁云生成亲了稳定了,就从别人那里抱养一个,好好教导他。
眼下燕母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便只好抱着燕母说:“娘,我知道了。”
……
燕挽是傍晚才又想起纪风玄的。
早上他特意等在游廊,必然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讲,他当时只念着祁云生,也没来得及细问,不知是否将他的事情给耽搁了。
思及此,他看了眼窗外天色,对外头说道:“不必备饭了,我去兄长那儿吃。”
画莺正于门外招着厨房的人跟他们商量着晚上做什么好吃的,闻言顿时懵住,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呢,一转眼又见燕挽同她擦肩而过。
燕挽踏入纪风玄的院子时,纪风玄正好准备用饭,进了屋,扑鼻一阵食物香气,他愉悦勾起绯唇:
“兄长,我来蹭饭了。”
纪风玄堪堪举箸又放下,命人添了一副碗筷,燕挽笑吟吟的在他身边坐下,搓手有些期待:“兄长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接着往桌上扫了一眼,寥寥两个菜,一道清炒时蔬,一道西湖醋鱼,份量少得可怜。
笑意顿时消失,燕挽沉了脸,唤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婢女恭敬涌入,燕挽厉然问责:“你们怎可对兄长如此怠慢?”
纪风玄淡淡出声:“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吩咐她们做精简些的。”
燕挽平时没有三菜一汤不开饭,甜点甜汤零嘴都另算,万没想到纪风玄吃得如此俭朴,燕挽仍是不满,却听纪风玄问:“挽弟专程过来,找我有事吗?”
这一问把燕挽给问住了,他原以为纪风玄会说“来得正好,我今早找你是为了……”诸如此类,不想他同无事的人一般,约莫想说的事已经解决了,只好自己找了理由搪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来兄长这里坐坐,看看兄长。”
纪风玄忽然沉默,接着起身掀开珠帘进了内室,抱了一个锦匣出来。
他将锦匣置于燕挽跟前,道:“你三月后成婚,那时我多半不在你燕府,这份贺礼提前送给你,祝你跟祁云生恩爱无双,百年好合。”
燕挽“咦”了一声十分惊喜,忙将锦匣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把匕首,十分漂亮。
匕首花纹繁复嵌了宝石,匕尖寒芒四射,宛若被雪浸润过,他伸手想要去触一触那匕锋,纪风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皱眉制止道:“削铁如泥,不可妄动。”
竟是这等宝贝!
燕挽更喜,朝纪风玄行了一记大礼:“多谢兄长割爱。”
纪风玄沉默不语,目光落在那匕首上,其实这匕首有两把,名唤凤凰双匕,由同一块玄铁制成,同一个铁匠锻造,送给燕挽的这把是凰匕,另一把凤匕他日日带在身上作防身之用。
燕挽大婚他本该将这一对匕首都送出去,方可表祝福之心,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想让凤匕落到祁云生手里。
暗藏私心,纪风玄不紧不慢道:“我从忠义侯府来,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把匕首送给你,你不要将它弄丢了。”
燕挽哪里舍得将它弄丢,拿着爱不释手,眼睛亮晶晶的,信誓旦旦道:“一定不会弄丢的。”
纪风玄勾了下唇,不易觉察的笑了一下,便又听燕挽道:“兄长是不是马上要走了,兄长何时离府,一切都打点好了吗?”
纪风玄喉咙痒了一下:“明天。”
“那我向太书院告假送兄长。”
“不必。”
燕挽将匕首装进锦匣里,微微一叹:“兄长此去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太辛苦就早早回来,不要舍不下面子。”
纪风玄望着他目光极其深晦,而后悄然挪开,垂下眼睫,发出一声淡淡鼻音。
“嗯。”
……
次日,燕挽照例去了太书院,但他惦记着纪风玄今日要走,特意吩咐管家帮纪风玄收拾行囊,不要让纪风玄寒酸的来,又寒酸的去。
银子必不可少,护卫不能或缺,还有随程的大夫更是重中之重。
路上万一病了,连个治的人都没有,可有苦受。
管家一一应了,一大早就去了纪风玄的院子,发现纪风玄更早,同小厮一起整理了一个包袱出来,眼见着随拎随走,连忙让下人帮他重新收拾,装了几大箱东西。
纪风玄面容冷峻,无甚表情,看着下人在他房中忙来忙去。
管家道:“皆是公子心意,大公子万不可拒绝,此去山高路远,骑马辛苦,老奴特意备了马车,铺了软垫,随时供大公子换乘。”
“春征收尾的日子还早,不会让大公子您赶不上……”
“你们几个手脚麻利点,不要耽误了大公子的行程。”
纪风玄蓦然出声:“他有话带给我吗?”
管家一愣。
这却是没有。
燕挽只叮嘱了什么东西不能落,什么东西要带上,没有让他传达什么话。
仅是一瞬,答案已然知晓,纪风玄转身,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不到两刻钟,东西收拾好了,一箱一箱的装到马车上去。
纪风玄向燕父、燕母、元春大郡主请安拜别,由管家亲自送出了府。
他立在马车前,久未动身,从忠义侯府一路陪同至今的青衣小厮宝缨道:“公子,该走了。”
是该走了。
东西一件不落。
事务交接完毕。
即便是看账,燕挽也学了个十成十。
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留在燕家。
任何。
……
马车行得极慢,颠簸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京都郊外。
宝缨十分活跃,试图跟马车里的纪风玄搭话:“公子,您喝水吗?”
车厢里没有传出一丝回应。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一路喋喋不休道:“马上就要远离京都了,冯副将说会在飞沙关接应我们,边关日子虽苦,但凭公子的本事,五年之内定然扬名立万,介时光荣归京,公子便再也不是那个仰人鼻息的公子了。”
“介时燕家也要同公子拉关系,燕小公子身份再高,那也及不上您。”
“要我说……”
突然,车帘被掀开,纪风玄从里面探首出头。
车夫和宝缨皆是吓得一跳,马车竟也因此停了。
宝缨有些慌张的问:“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却见高大漆黑的身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利落翻身上了马车后头跟着的空马,鞭子一扬,绝尘而去。
纪风玄竟然走了!
“公子!”
离去之人头也不回,不过一眨眼,消失在了林荫官道上。
因着纪风玄离去,燕府上下一派轻松,虽说纪风玄为人并不刻薄,但周身气息太过凛冽,与之相处颇有压力。
府中两位透明人似的姨娘终于能从偏僻角落搬出来了,同时住进了纪风玄的那间院子。
她们是由燕母做主纳进府的,可肚子不争气,远不如纪风玄在府中有地位,如今纪风玄走了,燕父总算想起了她们,就让她们搬了过去。
却不想,管家刚指使着下人把姨娘们的东西放进去,便闻得外头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大公子,您怎么又回来了?”
管家眼皮一跳,抬起头来,却只看了个影儿,那一抹黑色从眼前掠过,转眼不见如同幻觉。
燕挽的院中,画莺正指使婢女们洒扫,同是听得几声惊呼,于是从屋里踏了出去。
看到来人风尘仆仆,她惊慌又恼怒:“你怎么又回来了?”
男人眉眼冷寂,情绪难辨:“挽弟呢?”
画莺握紧了手中的鸡毛掸子,没好气道:“这个点公子当然是在太书院了,我说纪公子,人要脸树要皮,你该不会赖在燕家不走了吧?”
纪风玄道:“我只是想和挽弟道个别。”
画莺越发觉得他是找托辞找借口,白眼一翻:“早干嘛去了?”
纪风玄抬眼看她,面无表情,黑眸幽邃,宛如一潭深水。
画莺无故背脊发凉,强撑着道:“我说的又没错,你且在府里等等吧,公子一会儿就回来了。”
纪风玄再没有丝毫停留,转身离去。
踏出燕挽的院子,纪风玄在燕府内漫无目的的游荡,心里对自己院子或许被拨给别人的事早已有了数。
来至一方荷塘,此处颇为僻静,却见一群身穿粉裳梳着单髻的婢女挎着衣篮有说有笑的走来,清脆的笑声宛如银铃。
纪风玄匆忙匿于树后,见婢女们来到了荷塘边上,取出篮里的皂角、衣服和捣衣杵,准备开始洗衣服。
这个荷塘是专为元春大郡主而建,里面养着元春大郡主最喜欢的锦鲤,她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懒跑到这里来洗衣服,纪风玄剑眉微蹙,却并没有出面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