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挽乖巧微笑:“尽凭父亲做主。”
太书院他的确是不想去了,倒也不是被宋意拒了婚有所逃避或怕见了面尴尬,而是那地方令人讨厌的人实在太多。
燕父来的路上想好了一定要斥责燕挽两句,让他明白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后果,但等真见到了亲儿子的人,想到他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到底没能狠得下心。
不过告诫是有必要的,想了想,他沉脸严肃道:“以后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燕挽认真点头:“不会了父亲。”
没有哪个狗男人值得他这样的付出。
话已至此,燕父不想再追究下去惹得燕挽伤心,他坐了一会儿离开厢房,换衣服进宫面圣去了。
厢房归于清净,贴身侍婢画莺煮了虾仁粥,怕燕挽饿了端给他用,虾仁粥多色相缀,剔了壳去了首尾的虾仁白中透着一些红,金黄的玉米粒儿粒粒饱满,小小的豌豆如同翡翠玉碎藏于雪间,看起来十分可口。
燕挽吃了小半碗,又听外间的侍女来禀:“公子,大公子来了。”
房中一晌寂静。
仿佛连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到。
接着,画莺分外不客气的开了口:“他来做什么,莫不是来看公子笑话?”
燕挽摇了摇头,无奈笑笑道:“兄长不是那样的人。”
义兄的确不是那样的人,他不过是将他当作“姐姐”的替身而已。
只不过,被人当作替身与自己喜欢的女子其实是个男人相比,燕挽也不知哪个更惨一些。
经历过生死,这些小事在他眼里都不算事了,是以燕挽对义兄的到来并无反感,还对侍女道:“请兄长进来罢。”
第2章 难嫁第二天
不多时,一道高大修长的人影踏进了门槛。
他的义兄名唤纪风玄,字云慎,乃忠义候留于世的最后一缕血脉,边关一战,忠义候战死沙场,侯夫人殉情,侯府树倒猢狲散,十四岁的纪风玄被接入燕府,收为义子。
当初,燕家将他从侯府带回来,一是看在与忠义候府相交多年的份上,二则是为了他。
燕挽断袖的毛病是从小养成的,打小他就喜欢男孩多于女孩,尤其是他那位糯米团子似的竹马哥哥,抱住了就舍不得松开。
长大以后他才知这样是不对的,可当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早已弯成回形香了。
燕家只有燕挽一个男丁,再如何痛心其断袖也只好宠着,便早早为他做了打算,他们将纪风玄带回燕府,让纪风玄和他结为义兄弟,日后倘若燕挽觅不到如意郎君,就将他们促成一对。
可惜,这个算盘终是打错了,纪风玄亦拒了燕挽的婚。
纪风玄进了厢房很快便到了床帐前,他今日身着玄色长衫,头发悉数被银冠束起,面容带着燕挽习以为常的成熟稳重,眉眼俊美至极。
时下京都男子流行宋意那般君子飘逸如风之美,并不怎么追崇什么高大魁梧,但纪风玄出身将军府,自小习武定了根基,长得很是挺拔,五官也是棱角分明充满了阳刚之气。
他的眉锋浓而狭长,漆黑眼瞳宛若寒星,两片绯色薄唇紧抿,气质冷酷而凌厉。
燕挽早已整理好了心绪,笑着唤了一声:“兄长。”
男人冷冽的神情消融,低声关怀:“身体好些了吗?”
燕挽浅浅点头:“好多了,多谢兄长关心。”
其实燕挽很想不明白,纪风玄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女装的他的。
他记得,纪风玄初入燕家之时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燕挽给他吃的他不要,叫他一起玩他不肯,成日坐在屋顶上眺望忠义侯府的方向,一看就是一整天,燕挽就再也没找过他。
后来年纪稍大了一些,燕挽从父亲那里学习到了兄友弟恭这个词,偶尔路上与他碰见,会对他点头微笑,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何以使得他对他情根深种,甚至将恢复男儿身的他当作替身。
可惜,这个问题终究只能成为一桩悬案,燕挽不打算问出口,只道:“兄长专程来看我,今日可是忙完了?”
纪风玄道:“没,商铺出了点问题,下午还要过去一趟。”
“兄长忙归忙,千万保重身体。”燕挽道,“过两日,我与父亲说说,让兄长歇两天。”
纪风玄极其意外的看了燕挽一眼:“无妨,我早就习惯了。”
今日的燕挽怎跟换了个人似的。
燕挽却无缘无故,突然提了一句:“兄长,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燕府?”
纪风玄一怔,狭长漆黑的眼眸逐渐变深。
他的眼底满是戒备,深深审夺燕挽。
燕挽平静的笑:“上次我看见兄长在庭院舞剑,英姿勃勃,很是帅气,便想起兄长出自名门,身世显贵,囿于一墙之内拨弄算盘实在憋屈得很。”
“兄长虽被燕家收养,但收养是燕家自愿的,不该成为兄长的绊脚石,阻挡兄长去追逐自己的人生。”
燕挽是真的想放纪风玄自由。
无他,因是重生一回,他的心胸较为豁达,看事情也看得比较全面。
他想起上辈子纪风玄的志向便是秉承忠义候府世代流传的家训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但因自己心疼父亲操劳想让他帮忙分忧,以及他们是半路兄弟感情不深,所以心知肚明不曾拆穿。
燕家事务多要仰仗于他,更没人乐意说出这种话。
其实这样对纪风玄过于残忍了,纪风玄十四岁入府,在燕家待了整整十年,这十年他为燕家辛劳奔走,为燕家兢兢业业,收养之恩尽可偿还,他们却从未为他考虑打算,挟恩将他留在燕家,并打算留一辈子。
怨不得他屡被退婚声名尽丧之后,燕家逼他娶他,他不愿,誓死反抗,多年隐忍悉数爆发,那可是他一生的幸福,他们却连他是不是喜欢男人都没问过,就擅自决定,将他的未来安排得密不透风。
自己姻缘坎坷四婚未成遭的便是此间报应吧。
“兄长从来不主动说,所以我才随口问一问,若有冒犯,还请兄长不要往心里去,燕家永远是你的家。”
燕挽说得无比真诚。
而纪风玄默了默,无甚感情的笑了下:“此为肺腑之言?”
“确为肺腑之言。”燕挽问,“兄长想吗?”
纪风玄冷冷心道:想,如何能不想,这些年他从未有片刻忘记过忠义侯府,日日夜夜辗转反侧脑子里念的皆是如何重振纪氏门楣。
但他不能,因为燕家对他有恩,燕家不提,他这辈子也不能开口,因为他不能忘恩负义,做那薄情之人。
“挽弟忧思过重,不利于身体好转,躺下吧,再睡一觉。”
纪风玄最终给了这般回答。
他俯身给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做足了兄长姿态。
燕挽一阵错愕,喃喃道:“兄长?”
纪风玄收回手,只手负在身后,淡淡道:“挽弟且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燕挽话也不能说一句,眼睁睁看着那高大的身影离开了厢房。
……
踏出房门,冷峻阴郁的男人立于廊下,他抬头望了一眼高悬天边的烈日,眯着眼心思深重。
离他十四岁入府已经过去了七个年头,这七年来他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被赶出燕府,故才在燕家有了一片立足之地,成为人人敬重的大公子,却险些在方才破了功。
他那位异父异母的弟弟,不过落了次水,当真与从前不一样了,竟也学会了试探他的忠心。
*
“公子,大公子不是什么好人,您何必对他那么好?”
纪风玄甫一走,画莺就冲到他跟前替他打抱不平,燕挽还想着方才的事,半天才回神:
“兄长性子虽然冷淡了些,为人其实十分厚道。”
画莺持着煽香炉的羽毛扇,差点气得晕了过去:“他哪里厚道了,大公子自打入府,就没将公子您放在眼里,说话爱搭不理,从前是,现在更是,不过是仗着自己在家主心目中有些地位,可公子您才是咱们燕家正儿八经的公子,他算哪根葱,您何必一直谦让着他?”
燕挽心道世上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纪风玄在燕家如履薄冰未必就过得舒服,于是好脾气的说道:“兄长再有不是,也是我的兄长,自古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好了我的画莺姐姐,咱们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画莺闻完反倒更气了,这么好的公子一直被一个外人压着一头欺负着,真叫人忿忿。
她决定了,待她找到合适机会,定要好好整治纪风玄一番,替燕挽出口恶气。
次日,远在寺庙替儿子祈福的燕母得到信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母子两人差点生离死别,幸而再见自是少不得好一番抱头痛哭。
燕挽替燕母理了理鬓边得头发,果然乌黑中生出了几根银丝,他心中一片愧疚,拥着燕母道:“母亲,孩儿知错了,孩儿以后都不会这么做。”
貌美妇人更被惹得垂泪,颊边泪水绢帕拭也拭不住:“听闻你出了事,我连夜去了含光寺,跪在佛祖堂前,与佛祖说倘若你出了事,我也不活了,那时真真是想一头撞死,好在你救回来了,我这条命也保住了,我的宝贝挽儿,你要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