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向寻闻言冷声道:“我说过了,殷长老的死与我无关,更与连霁无关。”
“既然无关,当初为何对穹眼之事瞒而不报?”
“如此做法,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就为了那个魔修?”
“你可对得起那些信任你的师兄弟?可对得起门中前辈长老予你的厚望?”
耳边声音越来越嘈杂,苍向寻也不再多说,他闭了闭眼,腿上玄金链忽得发出清脆的声响。
艰难地上前半步,苍向寻分别对着座上三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又转头对身后师兄弟拱了拱手,待回到原处身体依旧挺得笔直。
“弟子私心,为救道侣连霁,弃宗规而堕魔道,有违师尊教导、长老栽培,今自愿除名七曜,断灵根,碎元婴,废去此身修为……”
被魔息染至深紫的水灵根灵象慢慢从体内浮至半空,在苍向寻眉心一闪后瞬间炸开,顷刻间化作光斑向四周散去。
与此同时,整个大殿再无半分动静,唯有苍向寻一字一句道:“莫须有的罪名不必强加于我,但入魔一事确实是我自愿。”
锁在四肢的玄金链因感受不到灵力而瞬间失了光泽,眼前越来越暗,鲜血从眼瞳流出,将所有景象染至深红,耳中嗡鸣,鼻下温热,口中腥甜;苍向抬手拭去唇角鲜红,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自愿堕入魔道换我道侣性命,虽有愧意,并无后悔。”
“众仙家为证,自此之后,我苍向寻与七曜宗、连城门,再无半分瓜葛。”
“你以为这样便了了?”
回过神地苏清辰猛地攥紧了双手,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血液缓缓浸湿指缝,“除却七曜宗,其他仙门上下近百条人命陨于秘境之外,这事又该如何?”
苍向寻闻言剑眉一凛,修为虽废,周身气势丝毫不减。
“他们之死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苏清辰眸色中杀意尽显,“你既与魔修为伍,这事便与你脱不了干系!”
“对,脱不了干系!”
“定是他与那魔修串通好的!”
“单单废了修为也太过便宜他了。”
“杀了他!杀了他!”
“封了他的魂魄,让他永生不得轮回!”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青阳似乎听到了座下有人轻声嗤笑,他皱眉望去,但见阮亦秋倚在软座上,面上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
一百三十年前,同样是七曜宗,同样是金乌殿,同样是处置魔修,同样是这样的表情。
隐藏至深的记忆重新涌入识海,阮青阳眯了眯眼,下意识挥袖道:“拿下!”
“谁敢动他!”
空中响起尖锐的鸟鸣声,华丽的冰鸾鸟突然飞入殿内,殿中金光撒在彩羽上,将整个大殿映得更加辉煌夺目。
苍向寻身体猛地一震,他此刻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得顺着声音偏过头,那个方向刚好与灰羽对上。
连霁见这小崽子满面鲜血,双目没有一丝焦距,心里不觉一痛。他在鸟背上拉住苍向寻的手,脚下轻点跃上灰羽,指尖汇作剑意斩断玄金链后又结咒往他灵台处轻轻一点,却见苍向寻两眼仍旧无神。
怎么回事?
“连霁?”苍向寻声音微抖:“是你么?”
连霁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是我。”
他说:“我来带你开山自立。”
殿中所有人眼眸均失了颜色,他们呆呆望着半空,似是陷入了某种幻境一般。
这东西撑不了多久。
连霁将苍向寻安置在身后,一手扣着他双手抱在自己腰间。
“灰羽,走。”
冰鸾展翅,殿中一人忽然眨了眨眼,他平静地望一眼鸟背上的两人,清澈的眼瞳有没有一丝被幻境干扰的痕迹。
于此同时,阮青阳与东方凛一同从幻境挣脱,阮青阳伸手唤出法器猛然将击向半空,只听“咔嚓”几声,周遭禁制倏然破碎,一枚圆滚滚的镜子从空中掉落。
臻品法器,幻影迷仙镜。
多年默契使得两人仅对视一眼便知晓对方心中所想,眨眼的功夫,七曜宗上座三位长老顷刻消失于殿中,也有回过神的仙家门人快速追去,只剩下修为尚浅的弟子依旧沉浸在幻象里。
耳边风声呼啸,连霁任由苍向寻拥紧自己,方才他跨闯入殿中的那一瞬,胸中无限杀意几乎压制不住。
被戾气浸红了灰瞳修炼恢复清明,连霁回头,余光见三抹光点闪出殿中,沉思一瞬后附身往鸟背轻轻一拍,冰鸾立刻盘旋而下,滑翔至半空后才忽得调转了方向。
如今七曜宗一处主门三处侧门都不可硬闯,想要出去便只有那一条道路了。
第85章 蜕变(一)
灰羽向前穿过层层峰峦, 入眼是一片阴暗废墟,几乎与这处缥缈仙宗、琳琅仙境格格不入。
此地本是宗规明确划出的禁地之一,上一世连霁被同门诬陷逼入绝境, 又在御剑逃脱时被掌刑仙师失控打落,阴差阳错便闯入了这里。
四周似乎并无异常, 连霁扣紧苍向寻逐渐无力的手, 向来自持理智的凌霄魔尊心底涌上一丝恐慌,“灰羽, 再快些。”
冰鸾低鸣以示回应,长翅带起疾风猎猎, 刺得连霁面颊生疼。
周遭景象同记忆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那个等在禁制尽头的人从宁风变做了另一个银发男人。
男人神色平静地靠在嶙峋巨石上, 双眸微阖,身侧气息沉稳;若不是他掌心法器与周遭灵气相映, 还真就像睡着一般。
阮亦秋。
七曜宗唯一一个从不处理宗务, 大小活动均凭兴趣参加还没有被宗主革名的长老。
连霁心头微震。
对于宗内其他四位长老, 他不说了如指掌,基本也是知根知底;偏偏这位幻修长老阮亦秋, 上一世他们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遇到当下这种即将动手的局面了。
纵使心中没底,连霁还是摸出三张护心符做防, 另一手曲在袖口,指尖以血刃凝出一把匕首。
感受到主人明显的敌意, 灰羽落至地上,双翅张开成攻击状。连霁盯着阮亦秋,全身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
幻术所攻乃是修士神识意志,倘若阮亦秋真有什么动作, 他必然得先一步挣脱术法,近身与他周旋才行。幻修先天体弱,若能破了术法靠近阮亦秋,他们成功逃脱的机会更大些;就算不能一击得手,也大致能为灰羽争些时间,让它将这小崽子先送出去。
“是个不错的方法,可惜凭你这重伤之身,贸然突破幻像接近于我几乎与送死无异。”
耳边倏然响起一个清冷声音,连霁手心瞬间攥出一层冷汗,随即一种莫名的无力感与紧张感淹没心绪。
那感觉仅持续了半分后立刻被连霁压下,他静下心神地给自己施了清明印,又自觉扣了张护心符在手心,方才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顿时无影无踪。
幻修最擅控人心魂不假,却到底没听过读心一遭,想来应是方才心境不稳,在飞过废墟时便已经中了阮亦秋的术法,这才使他控了神识,思绪不自觉被带至阮亦秋的节奏中。
幻修控心神,既是被人看穿,这术法自然不攻自破。阮亦秋也没想到连霁能如此轻而易举挣脱他的术法,惊讶之际慢慢睁开了眼,他跃下巨石,目光在连霁身上游离片刻,最终落至灰羽背上。
“为什么要救他?”阮亦秋突然开口。
“与你何干?”
“你不是我的对手,”阮亦秋似是完全看穿了他的动作,挥袖将连霁隐于身侧的符咒全部逼出,看了他一会儿:“刚刚是恐惧吧,你在害怕。”
“不必狡辩,你在幻象中的情绪骗不了我。”阮亦秋漠然道:“把他留下,我可以放你走。”
连霁闻言突然笑起来,似乎觉得阮亦秋这话说得甚是莫名其妙。
他是恐惧不假,可这恐惧并不是来自阮亦秋,而是鸟背上那个几乎陷入半昏迷的人。
手中一晃血刃又涨几寸,再抬起眼时,连霁身侧杀气凛冽,他直视阮亦秋道:“我既然敢闯进来,便有把握将他带出去。”
话音未落,寒气瞬间弥漫于四周,废墟地面发出咔咔响声,有冰层从脚下蔓延至前方,直至阮亦秋所立之地。
九道冰锁顷刻而出,连霁燃起一张斗转星移符移至阮亦秋身后,手中血刃刺向那人脖颈时忽地被一股至纯魔息震出三丈远。
连霁稳住身子,顾不得擦拭握着嘴角溢出的血迹,眼底杀意已经完全被震惊取代。
与宁风凌厉而的魔压不同,阮亦秋身上的那股魔息极致精纯却毫无生气,分明是特地被人取出并封存至法宝中,以护身而用。
阮亦秋依旧神色如常,他回眸望向连霁:“他是你什么人?”
断开的血刃重新恢复至原状,连霁不再控制胸中戾气,冷眼与阮亦秋对视道:“他是我今天一定要带走的人。”
两股魔息瞬间纠缠至一起,阮亦秋拢起袖口,忽得一笑道:“原来你就是连霁。”
那个众人眼中的魔修,门中弟子口中的邪魅,以及苍向寻心中念念不忘的结契道侣。
难怪非要将他带走。
连霁不知阮亦秋为何会知晓他的名字,思附间见他收了法器,轻轻开口道:“你也是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