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扫视几眼,未等连霁开口,苍向寻先拧眉道:“外伤不可沾水。”
连霁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前襟湿了一块,发尾依稀还挂着水珠。
“嗯。”他毫无诚意的附合,将药桶举至眼前:“给你的。”
苍向寻看都没看一眼,拒绝得很干脆:“我并无大碍。”
“你师弟有。”连霁回答。
未等苍向寻开口,他跨一步越过门槛,仗着身材瘦小,轻而易举挤入房内。
药阁卧房不多,一间留给他住,苍向寻和莫良就只能合住一间。
暼一眼床上睡得死沉的莫良,连霁刚来到木桌边,就听得一阵铮铮。
千吟出鞘。
不知睡了多久,莫良突然猛得蹬腿,一个翻滚掉在了床下。
“好疼……”
入眼是熟悉的房间,莫良快速从地上爬起,轻轻摸了摸磕疼的屁股。待看到椅子上那抹熟悉的背影,迷茫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师兄!”
“我…我突破了!我现在是炼气初期了!”
站在另一边的连霁默然,心道就是因为你的突破使灵气汇聚引来讹魇,以至于这小子当时中了幻雾,差点连大家一起宰了。
整理好衣服揉了揉眼睛,莫良这才注意到屋里的另外一人,待他走近看清,眼底的惊讶再掩盖不住。
“是你!”
苍向寻转向莫良:“你认得他?”
莫良挠了挠头,“之前…之前师兄在集口与那些人打斗时,张子虚曾想要偷袭我,多亏这位仙友出手相助。”
他说罢小心翼翼看了苍向寻一眼,补充道:“待我回过神来,他就已经不见了,所以才未及时告知师兄。”
气氛陷入沉默,唯有千吟依旧亲昵地绕着两人飞行。
“嗯?”
莫良试探般伸手,不出所料听到凌厉的剑鸣声,他猛地缩回手,先看看连霁又看看自己指尖,低喃道:“奇怪。”
“千吟不是向来只围着三师兄一人转嘛?”
苍向寻并未搭话,他略带暴躁地望着连霁,似乎也在等他的解释。
本想让千吟赶人出去,哪成想相伴多年的佩剑竟如此敌友不分!
连霁垂眸,拇指轻轻摩擦着指腹。
苍向寻与讹魇一战消耗过大,曾一渡引出剑灵,剑灵只识主家魂魄,最后落入连霁手中时自然认出了连霁,如此便不会伤他。
这事连霁很清楚,但苍向寻不知。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无法驱使灵器的人,为何会突然得千吟钟爱。
“大概是我们的气息相近吧。”连霁突然道。
苍向寻脸色一黑,屋内气压又低几分。
第11章 施恩图报
莫良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见苍向寻面色不渝,虽有满腹疑问,也不敢再多说一句,生怕自己火上浇油,惹得苍向寻更加不快。
唯有连霁神色如常,逗了会儿千吟,不经意开口道:“你方才问我张子虚的事,”
他将乾坤袋解下扔在桌上,一本正经的扯谎:“我盯着他很久了。”
苍向寻语声顿时冷漠许多:“盯着他?难道你是猎者?”
连霁沉默半晌,“曾经算是吧。”
所谓猎者,就是一群专门以抢掠夺宝为生的中低阶修士。他们大多是资质有限且品行恶毒之人,被仙门逐出后再无资源可用,便集结在一起,做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些人有专门的情报网,会特意挑选重伤落单或刚出秘境的修士以坐收渔利,可以说是无耻至极。
相比于妖兽魔修,这些阴沟里的蛇虫鼠蚁反而更加令人作呕。
察觉到主人怒气,方才还一直欢脱打转的千吟突然停下,仔细感受后发现这人情绪时而怒不可遏,时而平静如水,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徘徊一阵后只得自己缩回鞘中。
千吟都遁了,莫良缩了缩脖子,思考着现在找个借口溜走是不是不太方便。
还好连霁“善解人意”的指了指那桶墨色药汁,“留给你的。”
莫良眼睛一亮,“师兄,这药浴功效我还不太清楚,为了避免麻烦,我,我还是先先问问师姐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药桶飞快向外走去。
房门被关上,屋内只剩下苍向寻面带寒意地望着连霁。
“别那样看我,我没做过你想象中的那些龌龊事。”连霁慢悠悠道,“我是逃出来的,这乾坤袋不过是顺路捡的便宜。”
听他说的如此理所应当,苍向寻两道剑眉拧成一个结。
“所以你一直跟着我们?”
“我虽没有灵根,好在脑子不错,知道的东西也还算不少,“连霁从容回答,“那处洞府灵址,不只你连城门一家知晓。”
苍向寻不屑道:“老鼠的耳目么?”
“大多时候要比你们的灵光些。”连霁淡淡道。
也更有用些。
当然后半句连霁没说,此刻的苍向寻就是一个根正苗红的正派修士,一腔热血两袖清风,眼里容不下一点邪祟,这话说出口八成会被人拎着衣领扔出去。
苍向寻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连霁云淡风轻:“我背叛了他们,又掌握了些消息,他们务必会想方设法除掉我。”
苍向寻闻言嗤笑一声:“这与我何干?”
话说到这里,换个脾性锐气些恐怕早就拂袖而去,可惜连霁是个沉得住气的主,毕竟活了八百多年,哪个场面,什么熊孩子没见过?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连霁眸色微闪,自动忽略了苍向寻的话,“很简单…”
“我凭什么帮你?”苍向寻冷声打断他。
“就凭我救了你,”连霁伸出两根手指晃晃,“两次。”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如何报答?”
苍向寻咬牙,半晌从齿缝挤出两个字:“无耻。”
这人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少年模样,实际上却品行不正,心机深沉;他向来不看不上这样的人,根本不想与其有太多纠缠。
奈何对方施恩图报,他却不能做忘恩负义之徒。
“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连霁神情懒散,很是随意,“将我带入山门,无论以什么身份。”
苍向寻一愣,顿时了然:进了连城山门,即使是一名普通杂役,亦可得宗派庇佑,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们自然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他的目的当真如此单纯?
苍向寻斟酌片晌,现在所有说辞都不过是他的的一面之词,可信度并不高。
察觉他的犹豫,连霁再次开口:“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大可将我的行为全部控制在你四周,我随你回去,你就当收了一个头脑灵活的杂役,”说到这儿,他耸耸肩,“况且我没有灵根,以你的修为,想要在短时间内牵制住我并不难,一旦发现我有任何不谋之心不轨之处,也可及时出手。”
听他说完,苍向寻神情稍霁:“你当真只是为了避难?”
“不然呢?”连霁突然很想笑,他挑了挑唇,半真半假道:“难不成要我凭一己之力铲平你连城门么?”
“若你真做什么损我师门之事,我会第一个杀了你。”苍向寻神色认真。
于是连霁真的笑了,笑得肆意又张扬,眉宇间有意无意透着的那抹狡黠被不屑取代,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诡诈。
被他笑得浑身不舒服,苍向寻心底莫名涌起一阵烦闷。
他拧眉:“你笑什么?”
笑什么?
笑你蠢笨,笑你痴傻,笑你年少轻狂不谙世事却硬要装一副老成模样;笑你遭人迫害耿直求生,为证清白散尽功力,却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下场。
话至嘴边又被咽回,连霁收了笑,淡淡看他:“放心,我向来惜命。”
他说着向门外走去,跨过门槛时又突然停下。
“你我立场不同,我可以防我,但我无心害你。这话你信也好,不信也无妨…”
“所有事都不只黑白两面,那些污浊肮脏的事物可能有自己的原则信仰,那些光明磊落的东西也不一定就至清无垢。”
“莫要意气用事,只贪图一时嘴快,”连霁回头,眸里晦暗不明:“狠话说多了,日后容易崩了牙。”
房门开启又关闭,苍向寻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到底没发出声音。
他望着房门方向,久久未曾回神。
为什么?
那样的眼神,为什么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烟飞星散,月色如水。
当天夜里,苍向寻失眠,连霁亦没有睡好。
于是第二天起床,连霁穿好衣服,路过铜镜时随意瞥了一眼,不出所料看到自己苍白瘦削的小脸上挂着两个青色眼圈,那道看似狰狞,除了影响形象实则没什么大碍的伤口已经结痂。
啧,是有点吓人。
连霁撇撇嘴,大步走出房间。
反正吓得不是我。
竹阁外两人已经汇合,等看到连霁慢悠悠走过来的时候,莫良眼神微微惊讶。
“你,额…仙友…”
“连霁。”
莫良很快反应过来,“连仙友昨晚也没有休息好啊…”
听到这个“也”字,连霁望向苍向寻,后者正巧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苍向寻先一步把眼睛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