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一旁沉默的连霁突然开口：“不然你以为，邱熠为何会失踪半百之余。”
第99章 重逢（三）
天地沉寂, 唯风声呼啸。
邱熠垂眼，抬手将精疲力尽的莫良击晕，他将人抱起放在屋内软床上, 又向周遭布下六道雷咒，以防他清醒后逃脱。
待安置好莫良, 邱熠回到院中, 苍向寻神色复杂的望着他，“莫师弟他, 到底怎么了？”
邱熠眼底罕见得露出一丝疲惫，“小良儿被魔念侵入心境, 做下了些……做下了些荒唐事, 如今我也只能先制住他, 等他冷静下来，再想办法帮他剔除魔根。”
苍向寻皱眉：“莫师弟的心魔不是早就除去了么？”
邱熠闻言沉默, 但听连霁漠然道：“若是普通心魔, 邱仙长怎会看不出？莫良现在这幅样子, 倒像是自愿被魔念侵蚀，甘心被其控制。”
“单以莫良自身品性, 必然不会采取这种手段来满足己需，除非那时有什么东西刺激了他，”连霁说着望向邱熠：“能让莫良明知心魔入体还任其吞噬心智的……”
“某些人或事。”
“你这含沙射影得也太明显了些。”邱熠轻叹一声, 随即苦笑道：“此事确实因我而起，是我当初一时糊涂, 招惹了小良儿又动了逃避心思，这才致使他心生魔念，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苍向寻闻言怔愣片刻：“师兄你……”
“小良儿心中魔念尽是因我而生，经年所历也算是我自作自受。”邱熠轻笑着摇头：“除了囚禁之外, 小良儿并未做出任何逾越之举，我原以为时日久了他会自己清醒，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莫良不仅没能压抑那些魔念，反而被他操控。”连霁接下他的话，冷声道：“他不忍你因囚于此而废了修行，日日为你采集雷火属性灵株助你突破，又恐你境界提升后逃离此处，便起了以精魅炼器已提升修为的心思……真是糊涂。”
“是啊，”邱熠闻言垂眼低笑，“太糊涂了。”
苍向寻亦是低叹：“若莫师弟体内魔念已有吞噬灵境之意，确实不可再耽搁。”
连霁闻言淡淡道：“莫良自愿引入魔念，普通的丹药辅以阵法怕是起不了作用，唯一可行方法便是废去他的修为，并助他重塑灵境。”
苍向寻闻言攥了攥腰间的剑，自废之苦他已深有体会，于是望向连霁，迟疑道：“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
连霁说着自乾坤袋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状白珠来，他看也未看，直接扔给了邱熠，“这是灰羽之前从洛幽那里顺来的东西，或许对你有用。”
邱熠伸手接过，待看清手中东西后抿起唇来，手指一点点收紧。
鲛珠泪。
以百鲛凋落之泣血炼制而成，含阴煞之气，魔修服用自可巩固根基，灵修必然反噬，终会化去一身修为。
“这东西……确实有用。”
邱熠闭了闭眼，苦笑道：“多谢了。”
风已停，尽管天边月色姣姣，墨林仍旧暗如幽壑。
周遭酒气萦绕，邱熠半靠在假山上，手握着葫芦出神。
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靠近，邱熠歪头看一眼，随即灌一口酒，低声笑道：“怎么就你一个？小杂役呢？”
“他说闻不得这酒味，自己先回屋子去了。”
邱熠闻言无奈笑笑，抬头望向天边明月：“说起来，我们师兄弟确实太久未见了，若不是那剑意太过熟悉，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邱熠将酒壶递过去，苍向寻轻轻推开，摇了摇头道：“昨日贪杯，今日不便再饮，师兄的封灵印刚破，还是少喝些好。”
邱熠闻言耸耸肩，收回葫芦低声道：“果然还是喝醉了才可爱。”
“师兄说什么？”
“没什么。”邱熠话锋一转，“童瑶现在如何了？是去了七曜宗还是仍在连城门？”
“童师姐现在七曜宗修行，”说到这儿，苍向寻顿了顿：“自师兄与莫师弟相继失踪后，童师姐她……很担心你们。”
“她从小性子便是如此，嘴上要强，心里谁都放不下，”邱熠轻叹一声，“不过七曜宗有你在，我也能放心些。”
“我早已从七曜宗离开，”苍向寻垂眸道：“童师姐现在身边有殷俊杰陪着，应该不会出事。”
邱熠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他盯着苍向寻看了一会儿，心底大致猜到几分原因，便没有追问。
他这师弟向来稳重，既作了决定，必然不是一时冲动所致。
只是……
“殷俊杰？”邱熠微微蹙眉，“名字倒有几分熟悉。”
“连城门问仙阁殷长老的侄儿，也是师姐现在的丈夫。”苍向寻道：“虽然性子不够沉稳，但待她确是真意。”
邱熠闻言笑笑：“童瑶既愿同他结契，必然也是有心，两厢情悦，总归是段佳话。”
他说着将葫芦放置腰间，轻叹道：“等此件事了，我便带着小良儿回去见她。”
“毕竟消失了这么久，连她的契典都能未参加，凭她那‘记仇’的性子怕是不能轻易原谅我了。”
邱熠说着跳下假山，伸了个懒腰向屋内走去，边走便道：“我得好好道歉才行。”
“师兄！”
苍向寻紧随他跃下假山，迟疑半晌还是开口道：“莫师弟快要醒了，那颗鲛珠泪，不如让我去给他服下吧。”
“怎么？你是怕他醒来后怨我？”
邱熠脚步一顿，轻笑道：“无妨，既是我种的因，结果自然还是由我来受。”
他说着还不忘调侃几句：“再说小良儿此时神志并不清醒，倘若再让他冲动之下不慎伤了你，你家小杂役该心疼了。”
苍向寻目送邱熠走入屋内，握在千吟上的手指紧了紧，开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低叹。
关上房门，邱熠唇角笑意慢慢消失，他望向床上白色身影：“醒了就起来吧，这里没有别人，不用装了。”
那人睫毛微颤，随即忽得冲向邱熠，手中金光尚未靠近便被击散。
邱熠望入他鲜红的眼底，袖口一震将他推出半步：“消停些，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莫良’闻言微微一笑：“不消停又如何？你忍心对我出手么？”
“大、师、兄？”
邱熠闻言眉峰一挑：“你不是小良儿，我为何不忍心？”
“可我们共用一具身体啊，”‘莫良’轻笑：“你伤了我，你的小良儿自然无法幸免。”
“确实比较麻烦啊。”邱熠低叹一声，手中四道雷光一闪而出，于莫良身侧化作锁链，将他牢牢锁在床边。
“所以只能先委屈一下小良儿了。”
掌心紫光一闪，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状白珠出现在莫良眼前。
“这是……鲛珠泪？”
‘莫良’大惊失色，奈何手脚被锁无法挣脱，于是破口大骂：“邱熠呀邱熠，他为了自己能配得上你，不惜吞下数十洗髓丹，生生洗掉两条杂灵根，你想一颗鲛珠泪废了他所有修为，你可真是狠心。”
邱熠沉默半晌，随即淡淡道：“难道任由你侵蚀灵境，直至最后将他完全吞噬才好？”
鲛珠泪被送至嘴边，‘莫良’闭紧了唇，死活不愿开口。邱熠见状轻叹，抬手将它含入口中，随即俯身吻上莫良的唇。
莫良身体一僵，瞳孔血色飞快褪去，他怔怔望着邱熠，任由鲛珠泪渡入口中，划过齿畔后慢慢咽下。
泪水自眼底滑落，邱熠放开他，拇指轻轻拭去面颊上还挂着的眼泪，低声道：“恨我么？”
莫良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
“你若真的不喜欢我，真的只把我当作师弟，为什么还要对我说那些话，做这些令人遐想的事呢？”
邱熠闻言一怔，之前张口就来的调情话语突然全部哽在喉间。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鲛珠泪是么？何必多此一举呢？”
莫良推开他的手，忽得扬起一抹笑来，“是我错了，大师兄。”
“这次真的知错了。”
“对不起。”
怔愣之间，地面忽得涌出几道土墙来，莫良手指一曲，金色的咒法自指尖流出。
土系自羽之禁术——碾尘。
邱熠面色一白，第一次有了惊慌失措之感，他扬起一道雷光直击面前土壁，“莫良，别做傻事！”
傻么？
灵气飞速流逝，莫良静静望着邱熠，任由身体被沙土包裹，一点点失去知觉。
与其带着罪恶苟延残喘般活着，倒不如一了百了。
三道剑光涌入屋内，直劈沙土形成的屏障，或许是鲛珠泪起了作用，莫良体内灵气再支撑不住碾尘的消耗，于是沙土散去，青年仿若断线的木偶般跌落，被邱熠飞身接住。
嗅到熟悉的酒香，莫良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邱熠的眸。
他见过邱熠太多神情了，温柔的，戏谑的，醉酒的，调情的，说笑的……
唯独没有见过这般，慌乱的。
也算是兄弟情深了。
莫良闭上眼，感受到身体逐渐变冷，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苍师兄，其实那日同你说话时，我还没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