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脸上的生疼,连滚带爬去捡地上的土豆,一边捡还一边嘟囔。
“师傅你要打也看个时候啊,磕坏了土豆明年会影响产量,可不能不会过日子!”
“啥?!”
木东来被徒弟气笑了。
他本来就没看清地上滚的都是什么,忽然被闯了大祸的徒弟顶嘴,木东来心里的油锅直接就被点燃。
“你他娘的还有理了?哪捡的破烂宝贝似的,看老子不揍你!”
说着,他就伸脚去踢地上的土豆,腿刚抬起来,就被几声大喝吓住了动作。
“住手!”
“别动!”
“小兔崽子你敢!”
最后一声是个老太太喊的,就是那个会育种的秋婆婆。
老太太将怀里的土豆放在地上,踱着灵巧的小碎步到木东来近前,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那姿势,和刚才扇柳铁一模一样。
木东来懵了。
“三姨?你打我干啥?”
秋婆婆恨铁不成钢。
“打的就是你个狗崽子,出息了你啊,还敢糟蹋粮食了!”
木东来捂脸:“三姨,我啥时候糟蹋粮食了?”
他顿了顿,一脸委屈地说道,“再说咱宗门哪还有粮食能糟蹋啊?”
“这不就是!”
秋婆婆气得直掐他胳膊。
“你要踹的这些就是矩子给咱预备的新粮,我们几个老的一路生怕给磕着碰着,你可倒好……”
一听说“新粮”两个字,木东来的眼神立刻转移到土豆上。
“咋?这灰扑扑的玩意能吃?”
“能吃!可好吃哩!”
秋婆婆不搭理侄子了,她和柳铁一起把地上散落的土豆捡起来,小心地查看表皮受损情况。
那郑重的程度,堪比操作危险品的实验员。
山洞众人看得一头雾水,好在谢增发现了走在最后的宁非,一连声的迎了过去。
众人也一并跟上,看到宁非安然无恙,三老的心中都放下了一块大石。
然后才有心情问起事情的起末。
宁非便把过程讲了一遍,刚说到土豆田,三老的眼神就开始发亮了。
“矩……矩子,你是说,有块地上长得都是能吃的粮食?”
鱼老小心翼翼、结结巴巴地确认了一句。
“是的。”
宁非点头。
“有很多很多粮食,足够宗门所有人吃?”
这次是谢增,他一手抓着一颗土豆,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宁非回忆了一下土豆田的规模,在心中迅速估算了一个产量,然后点头。
“吃饱不敢说,但维持生活应该不难。”
“足够了!那就足够了!能让大家活下去就够了!”
木东来眼眶发红,一边念叨一边从徒弟怀里挖出两颗土豆,大嘴咧到耳根,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宁非把关于土豆的安排和三老说了一遍,三人一边听一边点头,连声说听凭他做主。
回到坞堡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夕阳下的小城很安静,只有食间的烟囱还冒着一些烟火气,余下都是一片死寂。
可是很快,这死水一样的寂静被钟声打破了。
这次的敲钟人是木东来,他拿出打铁的力气把钟敲得又急又响,似乎预示着变革的来临。
人群很快围拢,每个赶来的人脸上都充满了茫然。
他们看到站在主楼台阶上的宁非,这个少年在一天前也是出现在同样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这座小城的主人。
他虽然瘦削,但精致的轮廓和白皙的皮肤还是让他显得与众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少年在夕阳的映衬下,竟然有种有如神祗的威严。
“咳咳,人都齐了吧。”
谢增清了清嗓子。
“这么晚召集大家过来,是矩子有些活计要安排给大家。”
说完,他就退后一步,和三老一起站在了宁非下手。
众人一脸茫然地看向宁非。这个新出炉的矩子长得很俊俏,说话文绉绉的很好听。
他们已经记不得之前的宁非是怎样的谈吐,但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不停跳动他们的心跳。
土豆。
粮食。
收获。
播种。
有年轻的妇人当场跪倒在地,掩面通哭失声。
她两岁的儿子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病饿而死。要是能多熬两个月,那宝儿是不是也有救了!?
而更多的人,则是沉浸在绝境逢生的狂喜中。他们看到已经上山的几位老人,听他们兴致勃勃说起那神奇的粮食,眼神中迸发出生机勃勃的力量!
矩子说,从今以后,不需要有人上山牺牲自己。
矩子说,努力工作的墨宗弟子,生活一定好起来。
矩子还说,为了美好的生活,现在就要准备!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机关,让墨宗上下瞬间动了起来。
城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热闹,三老各带一路人马,由柳老头和柳铁在前引路,浩浩荡荡上了牛背山。
几个木驾车也重出江湖,这次它们的运载力终于派上了用场,一大车一大车的土豆拉进仓库,由城中妇孺小心堆放,生怕弄坏弄伤。
食间的烟囱再度冒起了烟气,土豆切块入汤,再点上一些盐巴,就是难得的美味。
城中不分男女老少,每个人都能分得这样一碗汤,然后打了鸡血一样迸发超强劳动热情,嗷嗷叫着加入挖土豆大军。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宁非才勉强拦住激动的人群。
雍西关外天气干燥,夜晚进山需要火把,万一不小心引发山火,那就得不偿失了。
今天先突击挖些出来解决城里的饥荒,余下的部分由柳老头带领的土豆组负责,改造工具尽快采摘。
不管怎么说,墨宗目前第一大生存难题,暂时看是得到缓解了。
第11章 封大公子
雍西关,定安,大都护府,东书房。
封恺坐在案前,单手执一卷书简,凤眼微敛,一缕乌黑的发滑落到额前,恰好遮住眸中的凛光。
他长相极俊美,气势也极凛冽。即便只穿着最普通的常服,也有种令人刀锋加身的压迫力。
这种威压,即使是追随多年的亲卫也不能习惯。路勇每次踏入大少书房,浑身的寒毛总免不了起立一阵。
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封家一家子大老粗,几代兵痞头子大字不识一箩筐,竟然也养出了个世家模样的大公子。
不是他自夸,就少爷这模样这气度,放在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出挑!绝对不比什么劳什子的世家子弟差!
可惜自三老爷求学被拒后,封家及庸西关便和云浮学宫老死不相往来,倒是不能让那些短视的酸腐见识到大公子的风采了。
正想得出神,耳边忽然响起低沉的问话。
“关外有动静了?”
路勇抬起头,正看到大公子放下手中的竹简,清冷的视线投射过来,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连忙低下头,恭谨的回答:
“是的,瞭哨回报,墨宗坞堡今日有异动,从申时开始有大批墨宗弟子出城上山,似乎有什么动作。”
“墨宗。”
修长的手指在深色的案面上敲了敲。
“墨宗近日推举了新的矩子……”
男人的视线流转,雪墨分明的眸珠中神色难辨。
路勇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默不吭声站在门口,生怕不小心惊扰到大公子的思路。
大公子谋算的时候最忌讳有人吵闹,曾经有位表小姐自作主张给大公子送汤,结果书房门都没进去不说,第二天还哭哭啼啼被送出了府,回乡下庄子等着嫁人了。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大公子说一不二的脾性,犯他禁忌的甭管什么身份,绝不姑息。
当然,也有特例。
长随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有人却贼胆包天,屡教不改。
大都护封伯晟一路风风火火的拐进南冥斋,人影还没看到,大嗓门已经响彻了东书房。
“操他娘的石绍钟!老子出血出力替他们挡胡人,就这点粮饷也不给足!拖他妈半年了,这他妈是想耗死老子啊!”
“耗死老子他们就能得好?就京里那些酒囊饭袋龟孙,小身板比兔子都软趴,拉出来有哪个能打的?要是没有老子的边军挡着,他们还有这功夫狗咬狗?!”
“妈的薛义栾也不是好东西!拉过来的配给都是表面光,里面破糟根本不禁穿,给他龟儿子当尿布都不结实,狗娘养的缺了大德了!”
大都护一边骂一边进门,冷不丁撞上了长子微微皱起的眉头。
他摸了摸脑袋,这才想起儿子最讨厌有人在他书房喧哗,只得尬笑一声,亡羊补牢地解释道:
“嗨,我这不是太生气了嘛,你不知道那群混蛋有多缺德!”
大都护天天脏话挂嘴边,唯独见自家长子的时候要收敛。他这个儿子生得极其出彩,明明五官是他和夫人的模子,组合起来却比他们夫妻俩好看太多,和封家的粗犷风完全不一样。
而且这小子天生神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偏偏脑子还聪颖绝伦,读书制艺都拿得出手,乐得他爹老都护天天念叨,家里的祖坟是冒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