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
他想了想,决定找一个徐进更容易理解的例子。
“就像你炒钢的时候往里面淋矿粉,里面的杂质会在高温中和氧气反应变成另外一种物质,让碳量降低到钢的成分范围……”
他还没说完,就被忽然窜过来的徐进一把抓住了胳膊。
徐进的手里还拎着一只袜筒,原本才被山风吹走的生化毒气再度来袭,而且是超近距离的正面遭遇,宁非身体一晃,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不!大哥我错了!
臭袜子袋也挺好的,您老想装多少就装多少吧!
小孩克雷冲上前,双眼含着泪,顶着毒气死死推着徐进的手臂。他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把锯子小哥哥从大毒魔的手里拯救出来,可徐进是打铁出身,一双胳膊跟钢柱一样,他哪里扯得动!
“矩子!”
徐进双眼赤红,鼻子一个劲儿喷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炒钢?炒什么钢?钢怎么炒?!!”
第32章
徐进的表情太过激动, 活像被婆娘扣了绿帽子的倒霉汉子,两只眼都闪着红光。
他的手死死抓着宁非的胳膊,铁钳一样的手指将少年矩子的掐得生疼, 偏偏还因为剧烈的生化攻击说不出话。
“放……放手啊!你伤到矩子哥哥了!”
最后还是克雷顽强,拼着性命不要狠狠咬住那只拎着臭袜筒的手, 这才让徐进回过了神。
他看到小矩子胳膊上那圈淤青, 顿时大惊失色,双膝一软, 直接跪倒在地。
“矩……矩子恕罪, 徐进失礼了!”
说到一半他又觉得不对劲, 连忙改了口。
“不不不不,矩子你不用恕罪,你尽管罚我便是, 我徐进鬼迷心窍冒犯了矩子,百死都不足惜!”
宁非眨巴了一下辣得生疼的眼,挥手示意他把臭袜筒拎得远一点。
徐进会意, 马上跪退了几步,给少年矩子留出足够呼吸的空间, 继续低着头等罚。
宁非大喘了好几口气, 感觉自己的嗅觉又重新回归,这才揉着手腕问道。
“你不用那么激动, 我没什么大事,你站起来说吧。”
徐进不动, 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山上跪到地老天荒。
在他的认知中, 墨宗弟子以下犯上,那可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是要被宗门除名放出师门的!
虽然他是因为听到了炒钢秘法才激动到不能自已的, 可这也不是他冒犯矩子的理由,冲动的人自己要承担后果,徐进不准备辩解什么,如果矩子不原谅他,那他就收拾东西离开,绝对不让师父和铁匠坊为难。
但他也不远走,找个石沱岭附近的村子住下,师门要是需要干活他就去帮忙,也不要什么酬劳,需要探矿挖煤他也上,就用自己这后半辈子赎罪。
他徐进这一辈子,是有了墨宗才活出的人样。
徐进以前不叫徐进,他没有姓,别人都叫他二狗子。他不知道爹妈是谁,从懂事起就跟着个老乞丐在街头讨生活,老乞丐教他偷钱的法门,好的时候能吃顿热乎的,不好的时候几天不开张,挨打是常有的事。
后来老乞丐得罪了城里的大户,被打了一顿扔到了乱葬岗。二狗子趁夜把人装殓,城里认识他的人不少,他也不敢再回去,便跟着逃难的人去了边城。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下去,二狗子饥一顿饱一顿的,不时还因为偷窃失败被苦主暴打,直到他偷到了他师父的头上。
现在回想起来,宗门从他那时候起就已经很穷了。外出做工的师父给人打铁赚的盘缠,还不够城里的少爷去柳枝巷子包个粉头的花销!
他被师父打了一顿,然后问他要不要学打铁。
他看过城里的铁匠铺,累是累,可学出师就能养活自己,一辈子都不用再流浪街头。
有这等好事吗?
二狗子的心里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城里那些匠房,就算是收个学徒也要收好多孝敬,进了门要伺候师父一家老小吃喝拉撒,还要拼命卖力给匠房干活。就这样苦熬个十年八年,师父也就教些零碎活,根本就是不要钱的苦力。
他一个街头流浪的小毛贼,不花钱就有人收吗?
心里虽这样想,但二狗子却没犹豫地答应了。
他一条贱命,就算上当受骗也不过就是给卖了熬盐,不可能更差了。如果这人没骗他,那他这辈子就算土鳖翻身,有了指望!
直到多年以后,已经改名为徐进的二狗子依旧感激自己当初的决定。
他进了墨宗,通过了师父的考验,那些曾被人严密封锁的知识便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大门。
虽然依旧是穷,但穷得坦坦荡荡,穷得心生光明。他从不知道天地竟然如此宽阔,许多他终其一生都想不明白的道理,竟然在宗门藏书阁中就能找到。第一次独立烧出锤子的时候,徐进搂着那玩意哭了一晚上。
最后,那把锤子被他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婆娘,以后也是他们老徐家的传家宝。
想到这里,徐进抹了抹泛酸的眼睛。
这个世道,从来就没给庶民太多的机会,墨宗是唯一自由的天地。师门于他有重生再造的恩情,就算他以后不配再自称墨宗弟子,他这一辈子也都是宗门的。
他都想好了,矩子想怎么惩罚都没关系,只要能让他的婆娘和两个儿子留下,那他徐进死都能含笑九泉!
“我说徐大叔啊……”
宁矩子朝一脸悲怆的光头大叔招呼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不是,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怎么这位就跟要上刑场一样,墨宗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啥!?
他指了指徐进,低头问小孩。
“他怎么了?”
小孩一脸警惕。
“可能是给咱们下药不成,想卖个惨。”
他家村西头的三癞子天天赌钱,他婆娘和人私通给他下药,结果三癞子命大没死,三癞子婆娘就跪在族长门口哭,数落三癞子各种不好。
哼,那姿势,和眼前这个也差不多嘛!
他觉得自己永远忘不了扒袜筒那个动作,于不经意间杀人,简直防不胜防。他阿爸以前讲过南石雪原上有种雪白的大猫,专门跟在猎物后面,只要稍有放松就会被咬断喉咙,和这个秃头一样!
“什么下毒!”
宁非敲了他一个爆栗子。
“徐大叔那是脚臭。”
他指了指徐进的鞋。
“看到没,他因为在铁匠坊工作,天天都要穿这种不透气的鞋,现在天气还不算冷,铁匠坊又是高温,脚出汗很正常。”
“鞋子里面有很多微生物,汗水会营造出适合它们生长的环境。如果不及时清洗消毒,人的脚就会被感染,出现发痒脱皮水泡化脓等症状,很痛苦的。”
哦。
小孩似懂非懂。
但有一点他听懂了,这个大叔不爱干净,不洗脚不洗袜子。
他现在有点鄙视徐进了。
虽然他之前也是好多天没洗澡,可那是因为羊角洼的水又咸又涩,洗了浑身都不舒服。
他以前和娘亲住在村子里的时候,可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小孩,天天都洗脸洗脚的。
他正想着,就看到他的矩子小哥哥朝不爱干净大叔走了过去,克雷马上跟上,一脸警惕地瞪着大叔的秃头,生怕他再暴起伤人。
宁非倒是没想那么多。
上次柳铁跪着他没拉动,这次换徐进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他干脆省了点力气,直接对徐进开门见山:
“徐大叔你起来吧。”
“还是你觉得我这个矩子说话没什么分量,想不听就可以不听了?”
此话一出,徐进马上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脸惶恐。
“矩子恕罪!徐进没有不听,我就是……”
“这不就得了。”
宁非可不爱听他那套万死不辞的话。
他这个身体有点娇贵,稍一使劲就容易留下印子。手腕上的痕迹虽然看着吓人,其实很快就会消退,他也不觉得怎么疼痛。
“你先跟我说说,你之前为什么那么激动?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徐进老脸一红,神情有些扭捏道。
“矩子哪有说错,是我听了了不得的东西,脑子一热,就……”
他越说声音越小,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在心虚。
宁非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急忙追问道:
“我说什么了?”
“就……就那个炒钢法啊。”
徐进小声回答。
“炒钢法怎么了?”
宁非有些不明白。
他不是搞冶金专业的,但也大概了解一些古代冶铁发展的历史。
炒钢法和百炼钢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并存的,墨宗的铁匠坊既然能造出百炼钢,那炒钢法应该也掌握了吧。
听他这么说,徐进的表情转为肃然。
这个秃头中年大叔,一旦说起打铁,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愧是铁匠坊这一代的大师兄。
“炒钢是龙泉剑坊的不传之密,薛氏靠着龙泉剑坊掌握着天下的精钢,据说连朝廷想要精钢刀剑,也要皇帝娶了薛家的女儿才能成行。我宗苦苦研制多年,虽然勉强制出百炼钢,但锻造过程花费太多人力物力,根本不能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