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臣不入内宫,戚司便留在秀风宫,由小福子陪着萧珉去见端妃。戚司没事干,走到书桌前帮萧珉整理一桌子乱糟糟的东西。
萧珉似乎喜欢练字写诗,戚司在收拾书桌的时候看到了几张萧珉写的书法,被折好压在一叠书下方。
戚司打开一看,洁白的宣纸上写满了毛笔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和一些书法大家的字比也不遑多让。
戚司由衷敬佩这位太子。太子不仅心性坚韧,手腕高明,文学素养颇高,书法也很好,实在非常人所及。
他看了一眼宣纸,打算放回去,眼角的余光扫到几行字,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戚司拿着那张纸,手渐渐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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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深夜,萧珉才从端妃的长信宫回来,刚进入秀风宫就有消息传来,神威弩追回,事情成了,萧珉终于放下心。
此次的事情十分冒险,龙密和卫平一向行事稳重,不出纰漏,可这次却为了嫁祸北戎而铤而走险,让他非常生气。
他知道龙密和卫平非常憎恨北戎人,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卫平和长安的家乡在北境,那里长期被外族侵略,两人的父母家人均被北戎人所杀,怀着满腔仇恨,今天有这样的举动,一点也不奇怪。龙密和他们关系密切,情同手足,自然会帮忙。
萧珉并非冷血无情之人,也理解他们的感受,所以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责骂一顿而已。
有时候他也很郁闷,在现代的世界里,电视小说里出现过的帝王将相,他们的下属忠心耿耿,说一不二,好像机器一样。可当他真成为太子,管理一群下属,却发现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人不是机器,要吃饭,要生活,要施展抱负。
其实他也清楚其中的奥妙,如果要求下属聪明能干,那么聪明能干的人必然有独立自主的想法,想法多了,就不可能完全听话,唯命是从。
如果只要求下属听话,唯命是从,那他就不可能聪明能干。如果身边只有庸碌的人,那整个团队就会平庸,做不出成绩。
果然当老板才是最难的,帝王之术,即为御下之术。
身为太子,他已经体会到成为国君的艰难,一旦成为帝王,天天面对那么多臣子,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更难处理。
父皇很了不起。
萧珉感慨万千。
事情解决,心头的大石落地,他心情颇好。
萧珉匆匆回到书房,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另外一个人,他是第一次有了分享的心情,想把自己的事情迫切的让另一个人知道,同悲同喜。
书房里的烛火依旧亮着,有个人影在屋里晃动。
熟悉的房间和摆设,还有熟悉的烛光,忽然间就有了温暖的感觉。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说:“戚司,我回来了。”
里面坐在蒲团上的人抬起头,默默地看了过来,目光在摇曳的烛光中幽暗深邃。
萧珉摆摆手示意小福子退下。
小福子无声地退出书房,悄悄地关上门。
作为一个在宫中多年的人精儿,他已经看出了太子殿下对戚将军的宠爱,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告诉你个好消息。”萧珉走到戚司身前,“卫平已经把神威弩追回来了。”
“哦。”坐在蒲团上的人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毫不关心。
萧珉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下,一腔热血像是被冷水浇灭了一半。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毕竟他很少迫切的想和别人分享事情,唯一能记起的,是当年还小的时候,几岁的他抓到了一只小鸟,兴奋地想和母后分享。母后夸了他,摸着他的脑袋说“珉珉好厉害,不过抓小鸟是不对的,我们把它放走吧”。
他至今记得那种满足感。
抓小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得到自己心爱之人的夸赞。
萧珉很快整理好自己奇怪的心绪,对戚司道:“你怎么了?”
“殿下的事情解决了?”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的戚司站起身,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中十分幽暗。
“解决了。”萧珉说,直觉戚司有些不对劲,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毕竟他出去之前,戚司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着急,而现在,他从戚司身上感受到了敌意。
“太子殿下。”戚司说,“既然您的事情解决了,那就来说说我们俩的事情。”
他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用修长的指尖慢慢打开。
萧珉见到那张纸,瞳孔微微收缩。
戚司将纸摊开,递到萧珉面前,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殿下,请问这首词是您作的吗?”
萧珉沉默。
戚司见他不答,自己拿着纸念出来,“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戚司……”
戚司打断他,“当初我只记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一句,其他的根本就记不起来,没想到殿下居然能把整首词都背下来,实在令属下佩服。”
萧珉叹了口气,伸手去接那张纸,被戚司避开,只好收回手道:“你想问什么?”
“好,爽快!”戚司拍了拍手,沉下脸,围着萧珉走了一圈儿,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萧珉一动不动,任由他打量。
戚司举起手中的纸,问:“请问殿下,这首词是谁做的?”
萧珉的回答没有犹豫,“柳永。”
“柳永是哪个朝代的?”
“宋代。”
戚司点点头,“那我再问你,天王盖地虎的下一句是什么?”
萧珉转过身,目光安静而沉稳,“宝塔镇河妖。”
书房里的烛台全部被点燃,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灿烂的光跳跃着,映照在太子洁白的脸上。那张脸细腻光滑,犹如玉石一般,眼睛却如墨一般黝黑。
月白色的袍子刺绣精湛,针脚细腻,披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威严尊贵。
戚司知道他心理素质好,甚至赞叹他这一点,然而当他用这样的态度面对自己的质问时,心里却说不出的憋屈。
“你是穿越来的?”戚司问,“你也知道我是穿越来的?”
怒气渐渐聚集,戚司撕掉手中的宣纸,呵斥道:“耍我是不是?”
这个人聪明睿智是真,阴险狡诈也是真,对他好是真,欺骗他耍他也是真!
如果他真是穿越的,那么他们之前经历的事情就要重新拿出来揣摩。比如从一开始自己接近萧敏,为他作诗,必然透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可萧珉却一声不吭,任由自己发挥,在一边看着自己作。
如今回想起来,他那些动作真是愚蠢可笑,恐怕那时候萧敏就在笑他是大笨蛋。
难怪萧敏说喜欢将军作诗,回想起来,当时萧敏的语气十分讥讽,完全是看热闹看猴子的态度,还故意约他下一次见面,想要继续看猴戏!
每每想到这点儿,戚司都要爆炸。
他快被气死了!
这王八蛋女扮男装,不告诉他真实身份是太子,还不告诉他其实他们同为穿越者!
真是越想越气。
“不是。”萧珉道。
“不是?”戚司炸毛,差点儿真动手以下犯上。证据确凿还想抵赖?当他之前说的话都是放屁?
“你是戚司,我是萧珉,我们从头到尾都没变过,我们不是穿越的,就是本尊。”
戚司冷着脸。
萧珉道:“还记得景山之行吗?”
戚司硬邦邦道:“记不得。”
萧珉摸了摸鼻子,知道他生气,继续往下说:“当初空空大师曾告诉父皇景山上出现了一个稀世宝贝,可以绵延国祚,富国强民,我便自请前往景山寻宝。”
这些戚司都听李岚殇说过,“我知道,陛下点我随行保护殿下,后来我们受到一伙土匪的攻击,又受到老虎袭击,受了重伤也失去了记忆……这些殿下在卷宗里记得清清楚楚。”
想到自己写的卷宗,萧珉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道:“那份卷宗前一部分是真,后一部分却是假的。”
“哦?”戚司斜眼瞧他,“殿下居然在卷宗上作假?”
萧珉一再被揭面子,脸皮依旧如城墙厚,一点儿也没心虚,坦然道:“不错,我的确在卷宗上撒了谎。我们遭受土匪的攻击,至于是真土匪还是假土匪,现在已经无法追查,总之我们遭受了攻击,和金羽卫的人分开。”
“当时山上起了大雾,所有人都分不清方向,等雾气消散,只有我们两个人站在某个山洞前。山洞的四周依旧有很大的雾,无论我们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无奈之下,我们两人走进了那个山洞中。”
“山洞的尽头有个石台,石台上放着两颗珠子。”萧珉的脸上浮现出回忆之色,“那样漂亮的珠子,我从来没有见过,珠子散发出来的光芒就好像某种幻境,吸引着人去触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