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不激动呢?
只见眼前的舱门缓缓打开。
然而,令他猝不及防的是,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船员一阵旋风般地冲了出来,表情狰狞地狠狠伸手拽住了他的领口:“医疗舱!”
等等,什么……?
还没有等轻型战舰的舰长回过神来,一群船员从敞开的舰舱内涌出,为首的少年面色压抑而平静,然而微红的眼圈却彰显了他极度紧绷的情绪——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比他还瘦上一圈的小少年,黑发散落在他惨白的脸上,只能看到他尖削的下巴和薄而无色的嘴唇——以及颊边一痕刺目的血迹。
少年用低沉而狠厉的声音重复道:“医疗舱!”
舰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他赶忙打开操纵屏,交接仓内的紧急医疗舱从地面弹出。
小一的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嘴唇抿成一条刻板的直线,他几个大跨步走上前去,妥善,小心地将戈修放在舱内——
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从他的怀里探出,轻轻地攥住他的领子。
小一的浑身一硬,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又惊又喜地垂眸看去。
戈修仍旧面色惨白,有种令人心惊的脆弱感,但是眼睛却不知道何时睁开了。
他的瞳孔漆黑,眸底闪动着无动于衷的沉静。
他勾了勾唇,声音沙哑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还没死呢。”
他有些艰难地从小一的怀里挣脱开来,扶着医疗舱的把手,勉强地坐了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紧紧地黏在他的身上,每个人的表情都愣怔而空白,似乎还没有从骤然变换的情形中缓过神来。
小一嘴唇抖了抖,刚才表面维持的冷静犹如阳光下的薄冰一样分崩离析,他抬手拽住戈修的袖子,用颤抖而变调的声音抽噎着说道:
“小,小七,你,你刚才吓死我了……”
戈修抬手捻了捻自己脸上的血迹,粘稠的鲜血尚未干涸,沾在他的指尖,鲜红和惨白的对比鲜明而刺眼。
他低低地“啧”了一声,唇边泛起漫不经心的笑痕,自言自语道:
“这我倒是没想到。”
戈修扭头看向周围目瞪口呆的一众人,问道:“谁有纸巾吗?”
一个船员愣愣地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他接过手帕,将自己指尖和脸上的血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微微一笑:
“谢了。”
戈修若无其事地从医疗舱上跳了下来,动作轻盈而娴熟,完全看不出来刚才还是个处在昏迷中的病号。
他扭头看向舰长,问道:
“路莱怎么样了?”
他在大庭广众下自然地称呼着路莱的教名,毫不避讳其他人的存在。
舰长突然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他咬咬牙,收起了曾经可能有过的怠慢之心,挥手将周围的其他船员屏退。
在指挥舰被击毁后,路莱虽然被舰体保护性弹出,但是从脊椎到重要脏器仍然受到了毁灭性的伤害。第一医疗中心在联盟的前几轮炮击中被击毁大半,大部分的医疗设备和物资补给都被埋在了本是作为保护机制而存在的钢铁山体下,而任何可能的补给和能源电力的供给早在开战时就被掐断,再加上路莱是在紧急情况下出兵阻截,所以舰队成分几乎全部为精锐的军事战舰,本就缺少物资补给。
在联盟越来越紧迫的袭击和逐渐短缺的物资下,他们已经将要山穷水尽。
路莱的伤口在如此困难的条件下得到的护理十分有限,愈合剂和低等级的医疗舱只能进行简单的创口修复,而更为复杂深层的治疗手术需要主舰级别以上搭载的治疗舱才能实施。
而严峻的战事和日夜不眠的布防令他的伤势雪上加霜。
在戈修驾驶的星舰到达之时,路莱已经陷入昏迷长达七个小时了。
这件事被严密地封锁在少数的上层将领当中,以防止情报传出导致军心浮动,更甚至使得敌舰失去忌惮,从而大举进攻。
在讲述的过程中,舰长的面色始终凝重严肃,忧心忡忡。
而戈修则是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眸,唇角的笑痕若隐若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舰长凝视着他,脸色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感慨道:
“所以,你们能来真的是太好了。”
舰长顿了顿,问道:“所以你们是怎么穿过外面的雷区的?是终于截获到了信号图了吗?联盟的高级军舰自从战争开始之后就龟缩在防护圈内,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啊?”
戈修摇摇头:
“不,那样太慢了。”
他抬眸看向舰长,慢慢一笑:“有我就足够了。”
他的语气里有种轻描淡写的笃定,和气定神闲的自负,无论说出的是怎样狂野到近乎荒诞言论,都有种令人发自内心想要深信的吸引力。
舰长眨眨眼,愣住了,居然一时没有听懂戈修话语中的含义。
而戈修也并不在意。
他只是耸耸肩,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所以路莱现在在哪?”
“临时指挥舰上。”舰长回答,“我们不敢将他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以防止情报泄露。”
“带我去见他。”
少年天经地义地发号施令,那种驾轻就熟的领导姿态令人下意识地想要遵从。
·
最高等级的医疗舱被军事级的保密程序全面封锁,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被允许进入。
路莱正躺在半封闭的医疗舱内。
他赤着上半身,无数深深浅浅的伤疤覆盖在大理石般苍白起伏的肌理上,受伤最重的胸口和腹部用仿生绷带进行了处理,在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上防止创口进行进一步的撕裂,无数监测体征的仪器通过导线连接在他的皮肤上,床边的数个湛蓝色光屏将他的身体状况如实地具现。
光屏上的每个指数都徘徊在危险的状态。
在接受了全面彻底的消毒之后,戈修走进隔离舱。而随他而来的舰长则礼貌地等候在舱外。
即使在昏迷中,路莱仍旧眉头紧皱,一副思虑过重的模样。浅金色的睫毛垂在没有血色的面孔上,薄唇抿成一道冷厉的直线,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戈修移开视线,探身拿起放在床头记录着他身体状况的光屏。
他刚刚伸出手,却猛然对上了一双冷冷注视着他的眼眸——浅色的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冰冷的钢蓝色,如同暴风雪刚过后澄澈而寂静的天空。
戈修一愣。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
霎时间天旋地转。
在戈修从愣怔中回神之前,男人炽热而极具攻击性的气息犹如岩浆般涌来,有种令人窒息的致命压迫感,包裹挤压着每一寸的空气,霸道地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知觉。
他的腰被一只钢铁浇筑般有力的手臂死死扣住,骨骼肌肉被碾压的剧烈痛楚如同山崩海啸般呼啸而来,男人滚烫而干燥的掌心紧紧地贴在他的喉咙上,然后缓缓地收紧,将他肺里残存的氧气一点点地逼出,令人有种即将窒息的错觉。
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戈修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路莱紧贴着他的身体烫的惊人,脸上的神情看似清醒,但是瞳孔却处于涣散的状态。
还在昏迷。完全凭借本能行事。
在仔细地端详过后,戈修极快地得出了结论。
他松懈了自己下意识的抵抗,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靠在对方的身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小成近乎于无。
毕竟以他们之间力量的差距,恐怕挣扎带来的会是反作用。
所以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尽可能地减少存在感,以降低自己的潜在威胁性。
戈修在被扼制喉咙的状况下缓而深地吐息,小心地攫取着每一丝能够被吸纳的氧气,双眼紧紧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路莱,仔细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微小的反应和举动。
所幸的是,在意识到戈修停止了挣扎,路莱的手指也不再收紧,虽然仍旧牢牢地扣在他脆弱而纤细的喉咙上,但是却很明显松了力道。
戈修冲站在舱门口的舰长投去一瞥,幅度不大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收回视线,再次将全部注意力投注到路莱身上。
戈修抬起唯一能够勉强活动的手,以缓慢的,不会惊动对方的速度,安抚地覆盖在路莱的手掌上,缓慢而轻柔地施加压力,冰冷的掌心紧贴着对方灼热而干燥的皮肤,无声地将自己柔和镇定的情绪传递过去。
他的喉咙里发出温柔的咕哝声,仿佛某种小动物用柔软的皮毛蹭弄着对方的手心。
路莱的面孔上显现出挣扎般的神色,似乎在全力从困住他神智的迷雾中挣脱出来,浑身上紧绷而坚硬的肌肉在戈修的安抚下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他放松了扣紧戈修喉咙的手掌,然而箍着戈修腰部的手臂却加大了几分力道,几乎要将戈修揉进自己的胸膛中,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没有丝毫缝隙地嵌合在一起。
气氛粘稠而沉滞,空气中有种一触即发的寂静。
戈修抬手拥抱住男人宽阔的脊背,顺着他脊椎的凹陷一遍遍地抚摸着,仿佛在给大型猫科动物耐心的顺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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