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和地板都是正常的样子——谢天谢地。
杜岩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其他玩家现在身处的地方,正好就是他们在差不多半小时之前玩命逃离的地方。
那个餐厅。
但是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先的长桌不见了,男爵庞大而丑陋的尸体也已经消失不见,周围墙壁和地毯上被溅到的血迹也被全部清理干净,就像是刚才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存在于众人的想象之中,如果不是完全相同的格局和装饰,他们甚至会疑心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取而代之的,是璀璨灯火,与精致舞池。
简直就像……舞会???
杜岩百思不得其解。
他向着大厅的另外一端望去,然后微微一愣,视线定格在那摆放于众人正对面的,原本并不存在于这个房间的东西。
那是一座巨大的白骨钟。
森白的骨骼构成了它的主体,在灯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泽,上面的每一块骨头大小都各不相同,以一种极为精巧的构造咬合在一起,而在钟表底座上,则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圈颅骨,黑洞洞的眼眶无神地向着众人看了过来,令人不由得感到血冷。
——需要多少条人命,才能铸造出这样一做庞大的骨钟呢?
从下到上,下方的骨头还泛着年代久远般的暗黄色,但是在最上方那惨白的表盘中,那两根大小长短粗细不一的胫骨确实极为新鲜的冷白色,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尚未被拭去的血迹。
很显然,这座骨钟用了很长时间才完成。
而在这个副本死去的那两个玩家,正好为它贡献出了最后残缺的零件。
在表盘的正中央,镶嵌着一团仿佛是活着的血肉。
它时刻不停地蠕动着,仿佛是一个胃袋,又或是一个巨大的心脏,带动着指针一格一格有规律地移动着,而在森白骨钟的后方,犹如血管般的东西以骨钟为中心向外蔓延。
杜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那些猩红暗青的血管正在一刻不停地向着墙壁的下方钻去,仿佛在不断地扩张,扩张,直到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殆尽。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大门无声地打开。
刚才还在惊慌地低声议论的玩家们纷纷噤若寒蝉,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那敞开的大门,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屏息等待着。
门外是一片黑暗与猩红组成的混沌。
男人身穿裁剪得当的旧式礼服走了进来,这身衣服衬托出他的宽肩窄腰,身材修长,也同样显得他的肤色越发苍白,犹如死人一般,他不再收敛自己的气势,那双阴郁而幽暗的眼眸漫不经心地向着众人扫来,其中那近乎非人的戾气犹如森冷的钢针一般冲着玩家们扎来,他仿佛是在扫过一片没有生命的草木石块似的,那种绝对的漠然和残忍令每一个人都不由得心生寒意。
就像是在沉睡的猛兽身边踱步似的,玩家们下意识地放轻呼吸,挪开视线,仿佛生怕招来对方的注意。
在对方的身后,大门轰然合上,将那令人胆寒的另个一世界挡在门后。
男人径直向着玩家的方向走来。
所有人都不由得汗毛直竖,恨不得掘地三尺,能逃多远逃多远。
男人在其中一人的面前停下脚步。
他的眼神改变了。
仿佛注视着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般,他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目光温柔的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男人一手背在身后,弯下腰。
苍白修长的手掌伸出,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青年伸出手,搭在了对方的手掌上。
男人的面孔仿佛被点亮似的,那颜色浅淡的薄唇微微勾起,他珍惜地攥住搭在自己掌心内的手中,牵着那站起身来来的青年,缓缓地步入舞池。
几乎就在同时,悠扬的乐声响起。
杜岩看向那站在舞池中央的两个人——同样身形修长,面容俊美,站在一切时简直搭配的令人赏心悦目。
但是杜岩却并不这么觉得。
在看到戈修的一瞬间,被血浪吞噬前,那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景象以及自己当时的感受,再次清晰地重现,犹如海浪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那双倒映着血色的漆黑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隔着时间和空间,定定地看了过来。
杜岩顿时毛骨悚然。
在那一瞬间,他无比确信自己的当时的看法。
那个青年绝对也不是玩家。
而是和那个男人完全相同的怪物。
舞池中央。
在无数复杂视线的注视下,戈修面色不改,伴随着音乐,他熟练地前进,后退,旋转。
一次都没有踩到对方的脚。
两个人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就好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似的。
男人微微垂下双眼,幽深暗沉的视线落在青年白瓷般的侧脸上,灼热滚烫到仿佛能够穿透对方的皮肤,直直的看到被深藏起来的内心当中去,他的声音低沉,带起胸膛微微的震动:“……你跳的很好。”
戈修勾起唇角:
“我有一个好老师。”
男人的眉头一皱,质问下意识地出口:“谁……”
第一个字刚刚脱口而出,他就不由得顿住了,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在那毫秒的瞬间从头脑深处闪过。令他呆愣了两秒。
月光下闪烁着的蓝紫色鳞片。
空气中郁金香的芬芳。
舞池里璀璨的灯光,闪耀的丝绸裙摆,沙沙的布料摩擦声,衣香鬓影,耳鬓厮磨。
转瞬间,那破碎的影像就从他的脑海中流逝,犹如不管如何紧握,都无法攥住的流沙一般,在头脑中留不下半点痕迹。
男人疑惑地皱起眉头,脚下的步子在那毫秒间生错。
戈修放开了他,后退两步,平静地说道:“你踩到我了。”
男人有些懊恼。
他开口说道:“对不起……”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只听戈修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要扯些有的没的了。”
男人回望着他。
戈修眯起双眼:
“介意说说这个副本中曾经发生了什么?”
对方这次作为鬼怪,受到怨气的支配和束缚,确实要比其他几个副本难缠的多,也更难唤醒他的神智。
所以,对于这个副本在被【他】覆盖之前的剧情,戈修还是有些兴趣的。
男人微微一笑:“当然不介意,我的新娘。”
这个副本中的基础剧情十分俗套。
莱特家族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贵族家庭,由于大肆挥霍和经营不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生活越来越落魄,甚至到了即将把自己的住的房子卖掉的地步,而正在这时,莱特夫人从这栋祖上传下的别墅内寻找到了一个能够彻底改变他们生活的办法——和一个巫师做交易,巫师将会告诉他们繁荣昌盛的方法,而他们则需要满足巫师的一个要求。
巫师教给他们一个方法。
只要每年利用一个人的人体器官做成骨钟,他们就能永葆富贵和繁荣。
仆人的生命在当时并不值钱,再加上随着莱特家族的再次昌盛,他们的关系网的覆盖面也越来越大,掩盖住一个平民的失踪简直是再简单不过了。
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莱特家族的女儿也逐渐长大,她美貌的名声传遍整个国家。
巫师对她一见钟情。
于是,终于到了他索取回报的时候。
他要求莱特小姐嫁给他。
但是,莱特小姐已经和另外一个贵族子弟陷入爱河,于是在婚礼的前夕和对方私奔了。
男人定定地注视着戈修,唇边勾起一丝温柔深情的笑意:“我搜寻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你。”
他抬起手,冰冷的指关节轻轻蹭过眼前青年的脸颊:
“我的骨钟也终于完成了。”
戈修扭头看向身旁那个巨大的骨钟,微微皱起眉头,问道:“它是干什么的?”
“这是我的杰作,和莱特家族创造出来的劣质品不同。”男人露出微笑:“它是锚。我知道我们现在身处一个游戏副本当中,而它的存在,能够将这个已经逐渐虚弱下来的游戏吞吃殆尽,等到把它吃掉,然后就是外面包裹着的这个世界——我们就能够住在这个能够由我们一手塑造的世界里,幸福快乐地永远生活下去。”
他凝视着戈修,声音低沉轻柔,如同呓语:“——你也就再也无法离开我的身边了。”
和ABO世界中的那个仪器还挺像的,总之就是把他的精神体永远绑在这个世界当中。
戈修挑挑眉。
——占有欲害死人啊。
戈修扭头看向站在眼前的男人,继续问道:“所以,只有眼前的这座钟表,才是你亲手制造的咯?”
“对。”
戈修唇边的笑意加深。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选择那个时机提醒对方先前世界中发生的事情——这样才能控制自己会在房间的哪个角落停下。
他问道:“如果砸碎外面的表,只是伤及这个副本——那如果是这个骨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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