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都中央有一座大殿,刚刚走进那大殿,便有一股腥气扑面而来,顾陵皱了皱眉,侧头却发现四周皆是一人之高的大锅,大锅之上,有人站在锅边在搅拌着什么,有人则在打理锅前悬挂的、扁平类似人皮一样的东西。
于是他便顺口问道:“这是在熬什么?”
花朝头都没歪地答道:“在熬孟婆汤,地府每日需求量太大了,地方又太小,只得借这里来熬汤。”
她一边轻车熟路地往前走着,一边伸手一指:“这前边挂的都是残缺不全的魂魄,一时半会补不起,只能仍在一起熬化了,重新塑出魂魄来。所以我们真是要好好谢谢你跟冉仙君了,若不是你们,恐怕我二人解了封印,也只能被扔到这里来熬成一锅了。”
她说着,甚至回头对顾陵做了个鬼脸,她的性格倒是与那江春截然不同。顾陵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便见昭五和花朝对着前方一个高高的台阶俯身一拜:“掌簿大人。”
他本以为这账簿大人是个老头儿,就算不是个老头,也得是个像九音一般的神秘人物,不料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子从台阶上面匆匆地跑了下来,笑逐颜开地扶起了花朝和昭五:“漂亮姐姐,你又来啦?怎么样,你们修养得如何了,什么时候能来啊,我这里真的缺人……”
说到这里他才看见二人身后还有人,不由眯了眯眼睛,顾陵刚想对他行个礼,便听他笑道:“嚯,我还以为九命猫族在人界已经没有传人了,现如今竟然碰见个活的。”
顾陵一顿,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听见那孩子跑到他跟前,笑咪咪地道:“喂,我说小猫,瞧你老大不小了,有孩子了没有?有孩子能不能送来给我玩两天,我很会看孩子的!好多年前我就跟你们族里一只小猫儿玩过,那手感,让我至今难忘……”
顾陵十分尴尬地答道:“尚未婚配,自然没有孩子。”
“啊,那可真遗憾,”掌簿大人撇撇嘴,十分不高兴地答道,“行,今日你要他们带你来,想要查什么事情啊?我先声明,在我这儿调查,可不是免费的,你得做好准备才行。”
“我想……”顾陵点点头,道,“查两个人的身世,父母为谁,少不经事之时的记忆,您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便是。”
“好说好说,你想查谁?”掌簿大人左手在空气当中随意一伸,竟有一本书伴随着灵光缓慢地显了形,“我族不载神族生死,除此之外,应有尽有。”
“一个是我,”顾陵的脸被那本虚空中浮现出来的书本映出一片柔光,“另一个是我……是魔族如今的尊者,萧宁。”
掌簿大人轻车熟路地捏了个诀,那书在空中飞快地“哗啦啦”自己翻着页数,在一处突然一顿,他伸手把书取下来,饶有兴味地看了两眼:“啊,这是那个萧宁的……卧槽,真精彩,这种身世……”
他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似乎在故意吊谁的胃口,他粗略地看了一遍之后,把那书合上,催动灵力又一次地翻找起来。
奇怪的是,这次的翻找却不如上一次那么顺利,那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两遍,竟然都没有停下的趋势。掌簿大人十分诧异,伸手把它取了下来,自然自语道:“奇怪,怎么会没有呢?”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书,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没面子,便正色道:“呃,那个,我可能还要仔细查找一番,你也知道,六界人那么多,记录又详尽,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寻出来,这可是个大工程……咳,说到这里,小猫,不如我们先来谈谈价格吧。”
顾陵道:“好。”
掌簿大人便再次高兴了起来,他伸出左手,虚空中算盘打得啪啪响:“这身世可不是普通的身世,我少说有十年不曾见过这样的身世了,你是不是也要付出些大代价,让我想想……”
他突然跳下了台阶,围着顾陵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仔仔细细地嗅道:“你闻起来很可口……不是,我是说……你们族类,就算在修真界和妖魔两界,应该也都很受欢迎吧。”
顾陵思及往事,点头道:“说得是,从小到大,我所有遇见的人,似乎都想喝我的血。”
掌簿大人兴奋地搓了搓手,似乎意识到这样不妥,便又道:“虽说鬼差严令禁止吸血增补修为,但是偶然一点也没关系嘛,要不……你就把你的血送给我一滴?”
这就算是大代价?
顾陵啼笑皆非,生怕他反悔,便一口应道:“好。”
“等等,你不知道,被他拿走一滴血……”花朝突然插嘴急道,又似乎想起了他的血能驱使魂魄一事,便又转过了头,“掌簿大人,有件事情……”
“漂亮姐姐,先别说话!”掌簿大人似乎也怕他反悔,笑眯眯地在空中结了一张契约一样的东西,拉着他的手在上面轻轻按了一下,“好嘞,成了!”
他似乎很是高兴,一挥衣袖便将萧宁的记载甩在了他的面前:“好啦好啦,先给你看一个人的,另一个人的,我们待会儿再说。”
顾陵伸出手来,尝试着去碰触虚空中那张记载了萧宁身世的纸,却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
……原来鬼族的记载也是这样立体环绕观感好。
他首先看见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一看便是萧宁的母亲,与他生得竟是极像,眉目深邃,鼻梁高挺,面部的轮廓一笔一划,都像是被刀切斧凿一般深刻动人。
顾陵想起无数人对他说过萧宁体内有魔族“大天圣女”的血脉,想来他的母亲,便是魔族的“大天圣女”了。
圣女穿了一条长长的、黑色的长袍,额头上带了一串红光闪烁的晶石,长发编成发辫,从两侧垂了下来。她的眼睛似乎也是泛了一点血光的红色,胸前带了一串同样的晶石,光是站在圣阶之上,便产生了一种让人想要跪拜的冲动。
事实也是如此,长阶之下一群魔族教众山呼着跪了下去,只有站在最前侧的年轻尊者没有跪,他生着跋扈不羁的眉眼和飞扬的唇角,眼神掠过周身的教众,毫不在乎地冲着阶上站着的圣女挑了挑眉。
圣女持着火把的手忽然抖了抖。
顾陵几乎是恍然大悟,怪不得萧宁回到魔族之后,只用了两年时间便能顺利登上尊者位,并且能够震慑魔族众人,原来不仅他的母亲是大天圣女,他的父亲也是魔族的尊者。
可是历来魔尊皆有名有姓……此刻阶下站着的这个人,他却从未在记载当中见过。
双目开闭之间便是另一幅场景,昏暗的魔族后宫,年轻的尊者揽着圣女坐在王座上,双眸之间有红色的光芒闪烁:“若是实在不成,你便跟着我一起走吧,做什么劳什子的尊者,做什么劳什子的圣女。你我二人本就情投意合,那群魑魅魍魉却硬要把这个圣女塞给你做,这是什么道理?”
圣女伸出手来抚摸过他俊美的脸颊,轻声道:“如此也好,我只怕他们不肯放过我们……我同妖族如今的族长交好,你可知……”
魔族转头问道:“知什么?”
“魔族如今四分五裂,各路势力虎视眈眈,都等着被积聚起来,在七月十五那一日攻打长安,”圣女转过头,忧心忡忡地道,“魔族如此,妖族亦是如此,始灵怂恿了两族之人,有了许多死心塌地的拥护者,可是妖族如今的族长并不愿卷入这场战争中去。”
魔尊嗤笑了一声,不屑道:“始灵当真一张好嘴,魔族这群人未免也太过不自量力了些,灵真尚且在世,即使重伤闭关,又怎么可能对此事坐视不理。阴阳调和本是自古真理,妖魔二族妄想吞并人界,当真是痴人说梦。”
圣女沉吟道:“始灵力量强大,如此也不是不可能……”
“绝无可能,”魔尊打断了她,道,“自古以来妖魔二族挑起的战争,有哪一场成功过?再说吞并了人界又有什么好处,存世神灵只剩一个,可天道却不会坐视不理,他们若如此下去,必然招来天谴。”
“不过……”
他突然顿住了,随后低声道:“不过这一切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你好好养胎,我们寻一个魔族动乱的时机便走,不要掺和进这些琐事当中去。不管结局如何,都是天意如此。”
两人当真挑了个时机,从魔族抽身出来,再也没有回去过。
魔族尊者与圣女同时出逃,当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个他们口中的“始灵”震怒,似乎是传下了指令,一定要抓他们回来。
在逃亡的路途中,圣女生下了一个儿子。
萧宁……
顾陵瞧着刚出世孩子尚未睁开的眼睛,觉得内心一阵不忍。
当时四下动乱,圣女产子之后身体虚弱无力赶路,两人便去寻了圣女口中与她交好的妖族族长,请她给些庇护。
在这一段杂乱的记载当中,顾陵看见了母亲的脸。
原来母亲便是当时的妖族族长。
怪不得就连最后的别离当中,母亲都要他看顾好萧宁,故人之子,一诺千金重,即使母亲孑然一身带着他们流亡,都始终不曾抛弃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