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眼中猩红色更重, 他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 似乎自己也不明白刚刚做了什么。
顾陵扶着冉毓的手,重重地咳了几声,哑着声唤道:“小九!”
他几乎是颤抖地举起手来, 指着他身后的刖蓝道:“早就有人告诉过我, 说你身上煞气浓重,恐怕为人所控, 今日我一试,果不其然。为何在那两年中你只能跟她说话,为何对她才能心平气和, 她在控制你,你知不知道?”
萧宁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万分纠结的神色,他闭着眼睛晃了晃头,眼瞳当中猩红色的雾气总算是散去了些许。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顾陵看见了他黑白分明的瞳孔,他低声道:“师兄……”
他似乎想要走上前来,冉毓防备地抱着顾陵退了一步。于是萧宁便也僵在了那里,没有继续上前:“此事过后再说,如今情势紧急……”
“过后再说?”顾陵嗤笑了一声,他这段时日以来憋屈的情绪似乎在一瞬间得到了释放,他努力挣开了冉毓,冲着萧宁歇斯底里地吼道,“过后再说?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她在利用你,她要控制你,你如今连我都能伤,那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师兄以为,我还能做什么?”萧宁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杀人,放火?你是不是忘了,你我本来就是妖魔,跟这些所谓正道的人志不同道不合,我有什么不能做?”
他一顿,垂下了那双多情深邃的眼瞳,声音残忍得清晰:“再说,你就没杀过人么?他们知道,你曾经要杀他们的师尊吗?”
顾陵感觉似乎有人在他天灵盖上重重地敲了一棍,打得他一瞬间头昏眼花,耳边一阵嗡嗡作响。
“他在说什么?”冉毓看了萧宁一眼,又看了顾陵一眼,喃喃自语道,“你……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萧宁似乎也知道刚刚那句话说得重了,他有些无措地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扶起他:“师兄,对不起,我……”
“你不要过来!”顾陵跪在地上,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清醒过,他抱着头,无数的细节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飞驰而过,半晌,萧宁才听见他轻轻的声音,“小九,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一定要诚实地回答我。”
“……好。”萧宁颤声答道。
“你今日,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会来布这个结界?”顾陵想起方才萧宁平静一片的侧脸,觉得自己蠢透了,“你也早就知道结界对妖魔二族无用,是不是?”
萧宁避开了他的目光,半晌才发狠似地答道:“是。”
“是你和他们联手,想让这些人自相残杀,”顾陵的声音平平的,不像是疑问,更像是在陈述事实,“你方才要和我一起走,留刖蓝在这里,你是想连你同门师兄一起杀,是不是?”
这次萧宁没有回答,顾陵红着眼睛看着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你图什么,你到底图什么?这些日子我们在一起,你对我阴阳怪气吞吞吐吐,你还背着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这就是你说的,会永远爱我、信我,不让别人害我?方才小七走的时候对我比出一个‘九’的手势,我还不敢相信骗我的人会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你呢?”萧宁仿佛被人踩了尾巴,恶狠狠地跳起来反击,“你是真的爱我吗?你跟冉毓,你们两个人,握着手在丹心峰前面又哭又笑,你们在说什么?还有,我们在一起这么长的时日,你不许我碰你,不许提起旧事,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说服自己让我信你,可是那些事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师兄!”
顾陵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茫然地看着地面,低笑了一声:“我曾经以为,从灵愿岛上那方湖泊里出来以后,一切都能改变,现今我才发现,原是我太天真了,你在那里,什么都没有看见,是不是?”
“是!”萧宁毫不犹豫地一口答道,“我说服我自己去信你,当年试剑大会,当日我攻上终岁山,你和师尊……我相信你这些都是有苦衷的,但是无论怎么样,这苦衷都不会是我,要不然你怎么会一直伤害我……”
他突兀地住了口,半晌才继续说道:“你不明白我被赶出来那两年到底是怎么过的,若非当初刖蓝救我,把她半身灵力分给我,我根本活不到回去见你的那一天……”
“如今我什么都不求,修真界是不是太平,魔族是不是要为祸四方……都跟我没有半分关系。我只要你,我要你再也不会为了这些琐事,为了这些‘苦衷’,为了这些旁人离开我,你要你心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我要你只能记得我,只能看见我……”
他看着顾陵,露出一个几乎可算得上是残忍的微笑:“我真的爱你,师兄,只有他们都死了,你心里才能再无挂念,我们一定能永远在一起的。”
“半身灵力……”顾陵重复道,他没有抬头看他,似乎十分疲倦,“苦衷?萧宁,你从始至终都没有信过我,没有信过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你不懂我,你甚至不懂你口口声声所说的‘爱’是什么……”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似乎气得发抖,又似乎什么感情都没有:“我教了你那么多年,你还是和上辈子一样,不懂尊重,不懂信任,不懂爱,甚至连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都不知道。”
“上辈子?”萧宁失神重复道,“你在说什么?师兄,朝笙……”
“不要叫我朝笙!”顾陵抬起头来,冲他吼道,一双漂亮的瑞凤眼通红通红,“我也从来没有叫过你暮诀,我真的好恨这个名字……”
萧宁面对着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你现在想说的,其实是好恨我吧……”
“我从不恨你……从前我不信天道,不信命运,”顾陵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爬了起来,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萧宁,桂花的香气残忍迷人,“如今我才知道,我原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松开手,仔细端详着萧宁的脸,额头上的图腾暗光流转,映得他整张棱角分明的脸英气逼人,这张脸曾经是他的噩梦,后来是他的心魔,如今却只连瞧着都觉得疲倦。
萧宁看着他带着笑意的表情,突然无端觉得恐慌,他扯住了他的衣袖,语无伦次地说:“师兄……你要做什么?你如今什么都知道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之前是为了什么?不……不说也没关系,我错了,你想让我怎么做,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昏了头才会说这些话,你不要不喜欢我,你不要露出这种失望的表情,我们一起回家吧,我做糖粥给你,好不好?你……你说话啊……”
他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的脖颈上,随后他听见顾陵说:“小九,如果一开始你就不曾遇见我的话,你到底是会向善,还是从恶呢?”
“不可能!”萧宁紧紧地抱着他说道,“这些东西对我真的不重要,从一开始我便只想要你,你若向善,我便行善,你若作恶,我便堕魔。我只是……只是真的不想再像从前一样了,我不想你伤害我,不想让你赶我走,不想看见你躺在别人的房间里,我真的疯了才会做这些事,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生气。”
顾陵低下头来,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好,那你好好活着,以后不要再作恶了,不要受别人蛊惑,我要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心向善,便是与我同道。”
“我……我记住了。”
“善恶门的结界,真的只有那两种破解方法吗?”顾陵微笑着问他。
萧宁眼神黯了下来:“是,我虽知晓此事,但真的不知是谁布下结界……善恶门是妖族太古远的禁术,真的无法可解。师兄,我……”
“嘘,”顾陵松开了手,突然后退了几步,示意萧宁不要跟过来,他转过头去看着寒涧上悬崖间淡淡的日光,突然微笑着说起了一件萧宁一定听不懂的事情,“小九,你上辈子肯定好奇,杀我的时候,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地少了两条命。”
“一条是……那天冥灵山下了大雪,我放光了全身的血,才留住你一条性命。”
“另一条啊……你从前杀孽太重,屠师门,滥杀无辜,死后一定会被冤魂纠缠,我替你还债,在冥灵山的还罪阶上一步一叩,所幸,在全还完了之后才死,也算是幸运。”
他转过头来,看着原地茫然的萧宁,认真地说:“从来都没有苦衷,都是为了你,不过你既然不知道,那就算了吧,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萧宁瞪大了眼睛,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你……你要……”
“听说寒涧怨气深重,连灵魂都能被撕成碎片,”顾陵回头看去,冰凉的河水暗不见底,“我好恨自己有九条命,肉死魂消以后,应该就不能复生了吧。”
萧宁和在一旁呆立的冉毓这才发现他方才说话之时一直都在往寒涧走,如今几乎已经走到了岸边!
“不要——”
“师兄!”
萧宁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几乎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却依旧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陵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温柔得令人心碎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