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屋之前杀了不少人,浑身都是血,幸好衣服本就是黑红二色,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他侧脸颊上沾的那一大片血异常醒目。那小贩哆哆嗦嗦地为他上了醴酪,萧宁端着那碗醴酪,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始放声大笑。
年轻的魔尊,黑发黑袍,面如白玉,血如红髓,耳边别了一朵木槿花,即使浑身浴血,也是中天绝色。他笑了好一会儿,凑上去喝了一口,随后一抬手,将那碗摔了个粉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些诗句,本就是街边落魄文人惊于那夜惊鸿一瞥,为他写下的——
“我见萧郎鬓带花,花敛血媚耀容华。眉勾春山三分绿,剑惹极东半抹霞……”
这几句诗在他脑海中印象如此深刻,在失去记忆的日子里也未曾忘却,正是因为他当初便只能从这几句诗当中,想象出他当夜的样子。
幸好、幸好今生他还心存善念,不曾做下那么多错事。
两个人御剑从悬崖之下往下缓缓落去。
寒涧是缝魂洞上一条山涧,传说因着洞中妖魔的怨气,有世间最冰凉的水。
还未落底,顾陵便感受到了一阵扑面的寒意,这悬崖很深,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空,光线昏暗,靠近底部的地方更是有许多黑色的瘴气。萧宁念了个咒,在二人身边结下了一个白光的结界,勉强抵御了些寒意。
“缝魂洞暴动之时,这寒涧会格外冰冷,”萧宁握着他的手,朝寒涧一口黑色的泉眼走去,“四溢的瘴气也会猖獗许多,像如今这般情形尚还可控,前几日,听说这瘴气都溢到崖顶去了。”
“你可看出有什么不对劲?”顾陵四顾周身,问道,“这应该是长夜仙尊修补过后的样子了吧。”
萧宁突然停了脚,皱着眉答道:“寻常人掉下来,会被瘴气吞噬,只剩一具森然的白骨,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周身瘴气突然四起,遮天蔽日地将他们周身的结界挡了个严严实实,也幸亏有这结界,才使得二人没有被瘴气吞没。
萧宁似乎早有预料,攥紧他的手轻声道:“师兄,你离我近些,不要离开这结界。”
瘴气将二人周身的结界熏染成了一片漆黑的颜色,仿佛置身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萧宁对这样的黑暗熟视无睹,凭借着之前视野中的方位,平静地朝那泉眼走去。顾陵却有些恐惧,不由得靠近了些,下意识地问道:“你还能辨得清方向吗?”
萧宁一愣,随后苦笑了一声,低语道:“师兄放心,先前在魔族……比这要黑得多了。”
他自如地穿过漆黑一片的空间,在一个地方突然蹲了下来,伸手摸索了一阵。顾陵只听见一阵“轰轰隆隆”的声音,萧宁拉着他走近了一个地方,黑色的瘴气从视野中渐渐散去,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四周点燃了蜡烛的狭长回廊当中。
“这是寒涧之下通往缝魂洞口的回廊,”萧宁道,“四仙尊和妖族、魔族首领各掌一份典籍记载位置,缝魂洞若是暴动,定是有人穿过这里到洞口前破坏了结界。妖族典籍已然没落,魔族典籍在我手中,此处若是暴动,定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
“怪不得你怀疑他二人没死,”顾陵恍然大悟,“所以你现在是要穿过此处到洞口前查探吗?”
萧宁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看了四周一眼:“师兄,此处比外面安全,要不你便在这里等我。典籍只记载了位置,这回廊当中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万一危险……”
顾陵叹了口气,拽着他不由分说地往洞内走去。长廊每隔四五步便燃了一支长明烛,倒也不算昏暗,只是太过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顾陵有心数着,大约经过了三四十支蜡烛的时候,脚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骷髅头。
那骷髅头背对着他们,摆放得整齐,空空的眼眶直望着前方,像是什么指引。两人顺着长廊继续往前走去,约摸着再过了三四十支蜡烛的距离,顾陵的视野当中却又出现了一个骷髅头。
这次骷髅头却是正对着他们的,空洞的眼眶漆黑一片,不知为何,顾陵竟觉得这骷髅朝着他们,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此类场景循环往复,每隔一段固定的距离,他们就能遇见一个骷髅头,有时面对,有时背对,形状一样、大小一样,甚至连位置也一样。萧宁终于觉得有些不对,扯着顾陵宽大的衣袖,说道:“师兄,我们是不是在原地兜圈子?”
“嗯?”顾陵沉声答了一句,“你也这么觉得?”
萧宁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与他继续往前走着,待得走到下一个骷髅头前时,他却突然调转了方向,朝着骷髅头看向的、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这样的东西,定然是指示,虽然我们感觉奇怪,但这地方复杂,可能有幻术。”
顾陵跟着他折返,四周昏黄的蜡烛在他视野当中逐渐模糊成一片光晕,他有些不安,迷迷糊糊地走了几步,突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唤道:“小九……”
一阵微风突兀地吹到了他的面上,顾陵嗅到了一阵木槿花淡淡的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待会大概有二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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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幻境
“顾师兄, 你怎么在这里,掌门师兄正在等你呢。”
是响晴的终岁山, 顾陵发现自己正走在丹心峰后山的小路上, 竹林旁闪出一个弟子,恭恭敬敬地对他行礼, 面上有笑意。
顾陵喃喃地念道:“掌门师兄……”
“嗨, 我怎么给忘了,掌门师兄是顾师兄的小师弟啊, ”那弟子笑意爽朗, “几年前试剑大会, 萧师兄被选为首座弟子, 现在是大家的掌门师兄啦, 不过顾师兄与他自小一起长大, 情谊不一般, 自然不必改称呼了。”
“小师弟……”顾陵顺着那石阶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梦游一般喃喃自语,“小师弟,是……谁?”
他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丹心阁的后殿, 后殿的门大开着, 风中有一股木槿花的香气。他看见面前站了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 穿着月白银丝束腰长袍,袖间一溜儿暗青色的花纹,发上束着玉冠, 光看背影,便是谪仙之貌。
“小九……”他听见自己开口出声,嗓音略有一些颤抖。那人闻声便转过了身,果然是萧宁,他见是顾陵,连忙走近了几步,向他伸出双臂,灿烂地笑开:“陵哥哥,你来了。”
萧宁似乎极为高兴,抱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师尊说,这些年来他力有不逮,想要去慎戒阁闭关修行,过几日便要把掌门传给我,你瞧我这礼服好不好看?”
“师尊?”顾陵极为迷惑,开口问道,“师尊……慎戒阁?慎戒阁不一直是长夜仙尊在吗……”
“长夜仙尊不就是我们的师尊吗,陵哥哥你傻啦,”萧宁笑着提醒他,“终岁山第一仙尊,这么多年,师尊也辛苦了……”
顾陵似乎坠入了深潭,四处皆是迷茫:“那……谢清江呢,终岁山四仙尊……”
“终岁山只有一位仙尊啊,你今日怎么了?”萧宁好奇地问道,他靠得很近,呼吸几乎喷吐在他的面上,“该不会是为我欢喜,欢喜疯了吧。”
顾陵抬起头来,看见萧宁一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实在是清澈极了,什么尘世的污糟都没有染上,明亮得宛如三月澄净的流水,他看得出了神,直到萧宁忍不住,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陵哥哥,你看什么呢?”
“没、没有……”顾陵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答道,“只是瞧你,心中欢喜罢了。”
萧宁亲昵地蹭了蹭他,长长的胳膊一揽便把他揽在了怀里,口中的话却让顾陵吓了一大跳:“等我继任掌门之后,便可以通告整个终岁山,筹备你我的合籍大礼了……”
顾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重复道:“合、合籍?”
“是啊,”萧宁看着他,突然泫然欲泣地把头埋到了他的肩上,“几年前我向你表露心意,你午夜也来赴约,亲口应了我,我们说好结成道侣双修、广告天下的……不过几年过去,陵哥哥反悔了不成?”
“没有!”顾陵急急地答道,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没有,我只是……”
萧宁却不容他再说,有些霸道地捂住了他的嘴,把他塞到自己怀里,动作温柔,口中却恐吓道:“后悔也晚了,陵哥哥若不想与我合籍,我便只能一个人苦兮兮地去跳崖了,让你愧疚一辈子……”
“不要胡说八道!”顾陵立刻打断了他,“我们自小相识,相知相许,我怎么会负你……”
萧宁紧紧地扣住他的手,与他挽成了一个同心结的姿势,凑近了冲他咬耳朵:“那我带陵哥哥去一个地方。”
两个人轻巧地掠过终岁山的竹林,绕过寄澜亭,进了后山某个山洞当中。顾陵被萧宁捂着眼睛,只能听见他在耳边含糊不清的低语:“马上就要到了,哥哥小心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