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别急!”顾陵扶着他坐回了椅子上,又取了帕子为他擦拭干净了嘴角的血迹。谢清江疲倦地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道:“我费尽心思才将他保了下来,囚禁在丹心峰……小二,移山问不出什么来,你去,你晚上去替我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他若有什么苦衷,师尊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自恒不是坏孩子,师尊一定要……”
他尚未说完,便又爆发出一阵重重的咳嗽,顾陵跪在他身前,百般心事一齐涌上心头,竟让他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混乱地道:“好,好,师尊放心,我会去问大师兄的……”
谢清江抚着胸口,平静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小二,你方才说有些事要问我,你想问什么?”
顾陵回过神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道:“师尊,我下山之时,遇见了秋鹤先生,他说……”
“你遇见了秋鹤?”谢清江一怔,随后苦笑了一声,“他说什么……他医术高超,想是发现了什么……”
顾陵咬着嘴唇,抬起头来看他,沉声道:“他说……我并非人族。”
谢清江低垂着他狭长的眼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知道了?”
顾陵愣愣地盯着他,谢清江拿着他刚刚的帕子,在嘴角随便擦了两下,才随意地扔在了一旁。他伸手摸了摸顾陵的头,许久才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当年……我往冥灵山除祟,大雪封山,我做完了自己的事情,正打算走,便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
顾陵一震,只听他继续道:“我本以为是什么种族内斗,没想到靠近了些才发现是你和小九,当时你失血过多,与死去无异……我救下了你二人,才发现你们体内血统。”
“九命猫族灵血滋补修为,你没人护着,迟早会粉身碎骨地死在妖族的老巢里,更何况你还带着小九……当时妖魔二族尚未修好,你带着他无疑会把自己变成活靶子,我思虑良久,下手封了你们二人的血脉,只当是人界孩子养在了终岁山,在你们年龄够了又把你们收到了我门下。”
“小九当时冻得太久,你又受了重伤,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几乎把一切都忘了……你不要怪师尊没有告诉你,实在是……修真界那些自诩正派的人士嫉恶如仇,肯定容不下妖族魔族的血脉。你们小时候若知道了,说不定也会厌恶自己,索性还是不要让你们知道的好。”
顾陵看着谢清江病态未消的脸,只觉得自己这些天胡思乱想,妄加揣测,实在是大大的没良心。他跪在谢清江身前,磕了一个头,呜咽道:“师尊……”
谢清江蹙着眉,温和地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陵直起身来,思索了一下,接着道:“琼年姑娘说,当初阙阳山大战之时,她为三师弟所救,后来是你去救的他们二人……”
“去救他们的若是我,你三师弟怎么会从那年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养到如今还养不好,”谢清江打断了他,涩声道,“阙阳山……当初那场大战之时,你三师弟独自在山下游历,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若不是你带琼年来,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在阙阳山受的伤。”
“当初是我发现他传音有异,还未来得及去,他便伤痕累累地被人扔到了山门处……”谢清江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似乎说到了自己的伤心事,“我枉为人师,甚至连伤他的人都查不出来……只得对你们说他是因我受伤,用灵力吊了他这么多年的命……”
这么多年,除却一身病痛之外,瞒着他们的身世,忧着徒弟的性命,被引以为傲的人重伤……顾陵根本不敢想象,师尊到底背负了些什么。
而他竟还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误会师尊,真是可恨得紧!
“小二,你起来吧,”谢清江扶他起来,苍白的手拿起了桌面上的红盒子,“这些事情本来也不该让你们知道的,但既然你来问,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
顾陵用力地点了点头,看着他打开了那个盒子,方才还平静的面色却突然一变,不由问道:“师尊,怎么了?”
谢清江恍若未闻,他左手凝聚了一团青色的灵气,顺着并拢的二指落入那红色盒子里。半晌,他才撤了手,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
顾陵忙问道:“花朝的魂魄可有什么问题?”
谢清江凝重地摇了摇头,道:“魂魄倒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她……小二,你可听过魔族一种秘术,名叫‘清言诀’?”
“清言诀?”顾陵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地熟悉,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弟子似乎不曾听过。”
“这是上古术法,最初是盟誓二神祇为不叛誓所立,相当于已经不存于世间的众神留下的最后一道神之诅咒。”谢清江的手指拂过盒子上奇形怪状的花纹,“后来成为了一种禁言术法,身受此术者,会受施术者操纵,保守施术者想让他保守的所有秘密。就算是术法高强,冲破了这法术,泄露秘密也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顾陵恍然大悟地想到,怪不得花朝当初求救不能直说,前几日被救也是吞吞吐吐,原来是这样的术法禁锢了她。
“而这惩罚便是,”谢清江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盯着顾陵,一字一句地道,“剥夺转世,碾魂而死,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将不,容,于,六,道——”
他话音刚落,有一人便急匆匆地从丹心阁正门跑了进来。
顾陵回头看去,发现正是许久未见的挽山仙尊。左挽山看到他也是一愣,却似乎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用一种顾陵从未听过的惶急语气说道:“清江,那结界破了!”
谢清江一把拨开了顾陵,失态地往前走了两步,惊道:“你说什么?哪个结界破了?”
左挽山一向严厉而不近人情,又酷爱说道,多次被推为满山弟子最不喜欢的仙尊,可此时顾陵竟觉得他声音颤抖得厉害:“都……都破了!自恒的、良宴的,还有青玉池那个鬼魂……”
他还没有说完,谢清江便一把拨开了他,朝着门口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顾陵连忙跟上,雾气已经散去了些,但四周依旧灰蒙蒙的,想是天气阴沉,将要落雨了。他刚刚追上谢清江,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是个女声:“不——”
竹叶被惊得沥沥而响,在刚起的风中摇晃出一阵萧瑟的回声。
第38章 无归
顾陵随着谢清江穿过丹心阁竹叶葱郁的林子, 尚未到达青玉池,便感觉有剑气在前方迸射。
竟有人敢在这里动手?
随后他又听见了萧宁的声音,萧宁一向是冷静的, 几乎不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大师兄, 住手啊,你疯了吗!”
谢清江脚下一软, 差点没站住。顾陵一个箭步冲上去扶稳了他,快走了几步,略定了定神, 才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青玉池已经是一片狼藉,似乎是被人暴力地一剑破开, 浅青色玉石碎了一地,有灵力在玉石间穿梭, 但是无济于事,根本不能起到丝毫的修补作用。顾陵看见萧宁站在琼年身前, 颤抖地举着剑, 剑尖堪堪指向他对面的白衣青年。
周自恒没有持剑,一向梳得整齐的冠发凌乱不堪, 挡住了半边脸。似乎听见了人声, 他才抬起头来,冷漠地看了一眼。
琼年跪在地上, 怔然地盯着面前的人,她身前横躺着的,赫然是顾陵那许久未见过的三师弟季良宴。他依旧穿着终岁山的青纹白色校服, 手中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胸口处插着一把剑,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鲜血顺着地面上落下的竹叶扩散了一大片。
匆匆跟来的左挽山面色突变,他奔上前去摸了摸季良宴的手腕,闭着眼查探了一番,却只是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他灰败着脸看向谢清江,面带痛惜地摇了摇头:“清江……救不得了。”
谢清江似乎是一口气没有顺过来,猛地呛出一大口血,纤长惨白的手一把抓住面前的竹子,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倒下去。顾陵愣愣地盯着三师弟胸口那把剑,内腔中沉重的闷痛几乎让他也站不稳。
那是……大师兄的同风啊!
上辈子大师兄杀人犯戒之时他不在山上,在心底里根本不相信他会做这些事情。这辈子阴差阳错,竟然让他看到了他杀人的场景,人在,剑在,尸体在,还有什么可辩驳……
萧宁见周自恒没有动弹,便也放下了手中的剑,面色惨白地看向顾陵和谢清江,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师尊,师兄……我方才带琼年姑娘从丹心阁出来,本想去三师兄寄身的青玉池去看一眼……”
从丹心阁出来之后,萧宁想带着琼年先去找六师兄安排一番,便往后山竹林走去。那竹林之后是他几个师兄的住所,青玉池恰好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当他们经过青玉池时,首先便看见了一地破碎的玉石——青玉池竟被人破坏了!这可是师尊亲手筑下的,谁敢、谁能毁了这里……
“谁?”
尚来不及诧异,有个声音从二人身后传了过来,那个声音是气音,带着两三分颤抖,虚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