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对方在脑袋上磕了一个茶杯子。
俞移山见了二人,便兴致勃勃地扑了过去,想是之前并没有人来主动和二人打招呼,江拂意见他来,竟是防备地一愣:“你是?”
“漂亮师兄,我是阙阳山的,你不认识我了?”俞移山眨了眨眼睛,随后便开始同他东拉西扯地侃大山。周自恒走到满头是水的洛久安旁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日他受始灵一剑,亏我救得及时才能保命不死,只是醒来以后,他身上另一个自我便死了。”洛久安回头苦笑了一声,“现如今他几乎把一切都忘了,只记得我还是他徒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周自恒沉吟半晌,道:“如此也好。”
洛久安笑着答:“有什么不好呢,太好了……”
两人相对沉默,过了一会儿洛久安才拍拍他的肩膀道:“顾陵把恍惚寄存到灵愿之岛来了,我二人继续在岛上隐居,可能时不时会出来看看,有空带着移山来寻我们吧。”
周自恒答道:“好。”
终岁山重建开宴,自然修真界各处人士都要来卖一个面子,虽说终岁山如今新任掌门年轻,但前不久那场大战是谁牺牲了自己救了众人的,大家可不敢忘记。
况且他师门之下,还有一位上神和一个魔头,谁来找不痛快,简直是找削。
冉毓换上了从前四位仙尊最爱穿的繁复白袍子,衣襟流转间能看出隐隐的暗纹,正在神色稳重地跟旁人敬酒,喝罢了酒,才看见这边站着的俞移山和周自恒,连忙扑了过来:“大师兄,俞师兄!”
周自恒皱着眉看他一脸的雀跃,道:“都做掌门的人了,还这样没大没小。”
冉毓冲他吐了吐舌头,俞移山便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当时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夏河镇一个小不点儿呢,见了鬼都能吓得昏过去……”
冉毓:“绝无此事,我从来不怕鬼……”
说着面色却带了一份惆怅:“我倒希望,我的家人能变成鬼魂,夜里来寻我呢。”
见他如此,俞移山连忙转移话题,说了好一会儿,才道:“阿陵和小九呢,他二人如今还没到吗?”
提起此事,冉毓却突然有点不高兴:“小九一大早就来过了,说是师兄今日身体抱恙不便出门,把我那只猫送来便走了,只留了贺礼。”
“当初那猫明明送给我了,但是他二人不要脸得很,老是上山来偷猫。”他气鼓鼓地道,“再说人不来,我要贺礼干什么嘛!”
俞移山却对那贺礼更感兴趣:“他给你送了什么?”
冉毓却突然敛了神色,郑而重之地从身后解下了包裹着绸缎的一柄长剑,俞移山和周自恒似乎知道了那剑是什么,互相看了一眼,不免有些诧异。
绸缎丝滑,长剑柄上剑穗已经除去了,空空荡荡的,只有剑身上被精细地镂刻了火焰状花纹,把手上镶嵌了一颗比血更红的宝石。
“这是……”
俞移山突然看见了绸缎上一行簪花小楷,是顾陵的笔迹,只简单地写了两句诗,极为熟悉的两句诗——
生岁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俞移山哈哈大笑着将那剑还给了冉毓:“这剑威力无穷啊,冉仙君收好了,万一修真界什么时候再出个大魔头……”
周自恒撞了他一下:“闭嘴。”
冉毓收过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还会有魔头呢,妖魔二族如今都已握手言和了,小九手下那个掌屠龙道的赤烈前几日才来见过我,说要与我们签下百年交好的契约,短期内,肯定不会再有动乱啦。”
俞移山道:“那简直太好了,对了,今日你忙,不和你多说了,你看见我琼年师姐了没有?”
冉毓答:“琼年姑娘来得早,先去了后山骨塚,如今应该回来了——便在席间呢。”
俞移山顺着他手指望去,IX,UY果然看见琼年独自一人端坐在席间,一个人在喝酒,耳边凤凰羽流光溢彩,映着高傲艳丽的侧脸,与周围格格不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琼年端着酒杯朝着他遥遥一敬,露出一个微笑,随后用口语道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俞移山连忙应下,阙阳山如今千头万绪,能放他们三人同时出来已经是实属不易。两人走到琼年旁的坐席坐下,俞移山无意间侧目一瞥,便看见了琼年以手指蘸酒,在坐席桌上写的一句诗,字迹清楚,只是有一半已经干涸了。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许久,突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旁边周自恒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俞移山笑吟吟地打量着他,道:“我笑啊,虽然人世间有许许多多的意难平……”
他说着,突然凑到周自恒脸边亲了一口,满意地看着他突然红了脸,慌慌张张地往四周看,接口道:“所幸有你,有你,就够啦——”
“阿嚏!”
夏河镇中某家客栈当中,顾陵突然对着镜子打了个喷嚏。
可能是大战当中受了重伤的缘故,不知为何,他最近总感觉神力有些枯竭,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变回那只额头上点了一抹绯色的小白猫。
记得第一次变回去的时候萧宁才刚刚把他当初掩耳盗铃买的猫从终岁山抱回来,进门看见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猫立刻便傻眼了,闹了半天才整明白当年之事,不由得啼笑皆非。
幸而这次不过持续了不过一两天,很快便恢复了人形,顾陵对着镜子十分忧愁——虽然恢复了人形,不知道为什么,他发间生出的两只白色的、毛茸茸的猫耳朵却死活收不回去。
要是顶着这幅样子上终岁山赴宴,成什么体统!
一只手突然从身后绕了过来,促狭地从他脖子上摸上来,一路摸到了头顶,还上瘾一样捏了捏那两只耳朵。
顾陵怒道:“你!”
萧宁伸手圈住他,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堂堂上神,连猫耳朵都收不回去,这要是传出去……”
顾陵狠狠道:“你可闭嘴吧。”
想了想又道:“我叫你把秉烛送去,你送去了没有。”
萧宁重又束了高高的马尾,眉心被顾陵点了一丝红痕:“放心吧,送到了,六师兄听说你不去,可伤心了。”
顾陵讪讪道:“改天溜回去看看他就完了,现在终岁山上这么多人,突然回去也不好。”
萧宁叹道:“提前了这么久就跑到山下来住着了,结果到了日子却不上山,我替你可惜。”
顾陵伸手抱起了地上那只肥胖的白猫,冲他眨了眨眼睛:“说这有什么用,反正去是去不了,但来都来了,出去走走吧,走走走。”
于是顾陵披了一件青绿色的袍子,带了兜帽,与萧宁叩着手上街闲逛去了。
两人在夏河的镇上逛了许久,直到入夜了才寻了街边一家铺子点了两碗醴酪,萧宁拿着汤匙,边喝边嫌弃:“做得还不如我做的好喝,早些回去算了。”
顾陵倒有些遗憾:“村头那家卖芝麻烧饼的关门了,明日你记得提醒我多买些桂花糕带回去。”
萧宁道:“知道了。”
又道:“山上桂花树那么多,我可以学着做,何必买那么多,上一季的桂花酿你不是喝着很好吗?”
顾陵托着腮望他,笑意盈盈:“哎呀,我不是不想让你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身上嘛,空闲出来,我们可以做点别的事?”
萧宁突然脸红了,结结巴巴地道:“做,做什么?”
“你在想什么?”顾陵伸手在他头上一敲,并没用力,只道,“脑子里整天都是乱七八糟的,谁教的?”
萧宁眨了眨眼,似乎马上就要掉下眼泪来了:“师兄嫌弃我……”
“打住,这招对我没用了!”顾陵揉了揉他的脑袋,指着他面前的醴酪道,“快喝,不许再说话了。”
萧宁悻悻地捡起了汤匙,慢吞吞地把剩下半碗都喝光了。
两人在摊上坐了许久许久,直到那老板也要收摊子,才准备离开。夏河的夜间静悄悄的,路上几乎连行人都没有,月色不好,雾蒙蒙的,周围黑漆漆一片。萧宁思索了一番,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支红烛。
烛光点燃,烛火在两人面前跳跃。
萧宁一手持着蜡烛,一手拉着顾陵,道:“陵哥哥,我们去夜游吧。”
顾陵来了兴趣:“如何夜游?”
萧宁没有说话,只是屈指召来了长绝。如今两人只有一把剑,几乎是共用的,不过平日里不御敌,也没有什么影响。
萧宁嫌弃道:“长绝这名字太不好了,我总要把它改掉才是。”
顾陵便问:“改成什么?”
萧宁想了想,道:“改成长相思好了。”
虽然二人已化天地大成,来去皆可自由御风,但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还是齐齐选择了御剑。两人坐在剑身上,面朝一侧,持着蜡烛缓缓向上升去。
“可惜今夜月色不好。”
顾陵十分遗憾,萧宁却不以为然,只靠近了些,用一只手揽住了他,向下看去:“看不见月亮,还可以看人间。”
阴云缓缓散去,夜风温柔,似乎还能嗅到风中的不知名花香气,顾陵倚在他肩头往下看去,在视野中缓缓掠过的赫然是正好的人间。有些地方的灯火还未熄灭,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亮光,除了城镇之外,还有夜间静默的山川、湖海、河流,以及星辰与月亮的倒影,它们按照自己的次序缓缓地运转着,微不可见,却又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