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一声,摆了摆手:“算了,他那般性子,不会来寻我的。”
左挽山走近了一步,低声道:“你不要走。”
谢清江没有听清,便又问一句:“什么?”
“你不要走,我来想办法,”左挽山抬起头来,严肃地对他说,“你的梦想……不一定不能实现,我来想办法,你留下来。”
谢清江看着他,露出了一个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笑容,带着几分寥落:“罢了,不必安慰我了。”
第二日他果然不辞而别,连行李都没带,左挽山担忧他会寻死,又得他阻拦,只得一直在他身后远远跟着,准备保护他的安全。
谢清江顺着官道漫无目的地走,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不过一个上午,他便已觉有些吃力,不得不寻了一个树荫,闭目休息。
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待得他醒来之时,日已西沉,他颤了颤纤长漂亮的睫毛,刚刚睁开眼睛,便听见耳边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嚯,好漂亮的小郎君。”
他晃了晃脑袋,仔细去看,却突兀看见自己面前一张美得雌雄不辨的脸。那脸的主人有些眼熟,身着白色长袍,衣角似乎以银线刺了些飘逸诗句,他束着规矩的白玉冠,发却被人刻意挑下了一缕,垂在脸颊旁边,说不出的婀娜风流。
对方双瞳狭长,眼尾泛了点桃花样的红,冲他一挑,简直像是勾人心魄的艳鬼。谢清江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感觉自己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并不是为这惊人的美貌,而是因为这张脸,他认得。
“四……四……”他艰难地开口,唇齿仿佛被冻僵,“四绝子?”
江拂意并不向世人遮掩容貌,他在各处盛会见过好多次,可在他印象中,四绝子虽生得极好,但君子端方,冷漠自持,怎会有这样的情态?
江拂意托着腮,眼神几乎是一瞬间就变得锋利了起来:“哦,你认识我?”
谢清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感觉到对方已经起了杀心,虽无灵力,但多年来的经验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四绝子不经意抬起的手间的浩荡灵力,只要他温柔地一抚,就可以让毫无灵力的他命丧当场。
“我鲜少出来,怎么明明挑了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却还是认识我呢?”他听见对方在他耳边轻轻地笑道,“那就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对了,你若堕为厉鬼来报仇,一定要去找江拂意哦。”
对方口中的“江拂意”似乎是另外一个与他不相关的人,谢清江感觉冷汗已经浸透了自己的后背。江拂意似乎觉得无聊,杀他之前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对了,一路跟着你的那个人是谁啊?我方才找你搭话前还跟他打了一架,身手真不错……”
“挽山……”谢清江坐在那棵树下,几乎一动都不敢动,只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何必跟着我……”
“你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经脉又天生脆弱,怎么认识这种修道之人的?”江拂意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脖颈处,只是没有用力,“还是他爱慕你,才偷偷跟着你的?”
似乎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谢清江嗤笑了一声,反而觉得自己大胆了些:“他是我毕生挚友……可惜,可惜我这辈子没机会和他成为一样的人,只能分道扬镳,死也无妨,便当是解脱了……只是请你不要伤他。”
江拂意饶有兴趣:“你倒豁达,临死还想着旁人的性命。”
“我成为不了的人,完成不了的梦想,”对方的手用了些力,谢清江感觉自己说话都有些费力气,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一字一句地说着,“只能……让他为我完成了……”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江拂意像是玩弄落入陷阱的猎物一般,很有耐心地与他说着,“我与地府有几分交情,到时候帮你说两句好话,让他给你投个好胎。”
“我要成为……一个被天下敬仰的人……”似乎是濒死之前的幻觉,谢清江竟直接相信了他的话,认认真真地说着,“再也不要……活在别人的嘲笑里,要留得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不,不……”
他翻着白眼,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但还是拼命想要把话说完。江拂意不知被他话中哪句所触动,掐了一会儿之后,竟然突兀地放开了手。
“咳,咳……”谢清江捂着自己的脖子重重栽到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你以前是修仙之人?”他听见江拂意问道。
“是……”
“那你为何一丝灵力都没有?”江拂意抓起他的手腕,又探了一遍,似乎感受到了他微弱且极度紊乱的内息,“受过重伤?”
“是……”谢清江匍匐在他脚下,答道,“我去药魔谷为人取药,不慎……”
他一口气没上来,连这句都没说完,江拂意略一思索,伸手为他通了几个穴道,似笑非笑地问:“为一路跟着你的那个人?”
谢清江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江拂意奇道:“这可奇了,药魔谷的东西那可都是能救命的灵药,你救了别人的性命,那人不来护你,却要旁人来护,真有意思。”
谢清江太过虚弱,白净的脖颈被掐出了一圈红痕,他伸手拭去了方才咳出来的血痕,低声道:“他不知道。”
“不知道?”江拂意敛了脸上的笑容,伸手拾起他一缕长发,半晌才慢慢地开口,声音一反常态,变得十分冷漠,“哈……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好人,又伟大又善良,为了别人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摆出一副舍己为人的嘴脸来惺惺作态。”
他用了些力,将谢清江拽到了自己面前:“可是这世界上真有如此无所求的人吗?你内心深处,难道不渴望你救的那个人某一日得知此事,为你落泪,为你自责,哪怕你死了,也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吗?”
他抱着必死之志孤身前往药魔谷的时候,内心深处也自暴自弃地想过,若此行不归,被他记一辈子,也是好的。
他若知道了,会不会痛苦自责呢?
但他的痛苦自责,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呢?
“怎么,被我说中痛处了?”江拂意松开手把他丢到一旁,哈哈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左挽山想必是方才被他以术法困住,此时刚刚脱困,便急急地赶了过来:“清江,小心,他不是好人!”
江拂意起手来,摆出一副无辜姿态:“冤枉,我可什么都没干……”
左挽山置若罔闻,冲到谢清江身边扶起了他,江拂意打量着他为他输送灵力疗伤,看了半晌,突兀地开口道:“我可以帮你。”
“什么?”谢清江以手掩口,咳道,“帮我?”
“我家族……”江拂意开口,似乎是觉得不对,又改口道,“我可以送你一样东西,小郎君,你且伸出手来。”
左挽山有些防备,谢清江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见江拂意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他手心滴了一滴鲜血。
“这是何物……”
“东隅之血,”江拂意望着他,笑意深深,“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三山五海十大禁术之二,”谢清江盯着自己的手心,有些颤抖,“可是,这不是……”
“此术并非只如传闻一般暴涨战力,”江拂意攥着他柔弱无骨的手,笑吟吟地说,“你若能够寻到足够魂魄与鲜血,重煅经脉,重塑灵力,都并非难事。”
“重煅……经脉?”谢清江不可置信地问道,声音抖得厉害。
“是啊,如此一来,你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了,”江拂意打了个哈欠,答道,“有些人天生灵脉,取得一些东西如摘花折柳一般简单,可另一些人没那么幸运,不被上天选择,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术法在此,练不练由你,我可给过你机会了,改变命运的机遇,只看你自己要不要了。”
谢清江低头去看他握住自己的手,秀丽的眼眸闪烁不定,看不清表情。
第96章 折竹其下
良久, 他才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我这可算不上要帮你,”江拂意嘲讽一笑, 从地上爬了起来, 背对着他说道,“你应该知道, 东隅之血最大的效用, 是重煅灵脉,暴涨自身修为, 操控他人意志, 多好的东西, 可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完美无缺的术法……我可事先告诉你, 修炼东隅之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左挽山一直在旁边沉默着, 此刻才问道:“什么代价?”
“如你这般, 毫无修为毫无灵力, 从杀第一个人开始, 就不可能停下来了,”江拂意伸手拂了拂自己额边的碎发,轻声细语地说, “你必须要不断杀人, 不断摄取旁人鲜血,来增补自身修为。你必须寻找猎物, 禁锢他们的魂魄,来为自己献祭。若不如此,你势必一日比一日虚弱, 直到恢复成如今这个经脉尽断、灵力全无的样子……可一旦得到了,还舍得失去吗?”
谢清江看着手心晕开的鲜血,说不出话来。
“我最喜欢把一个好人变成坏人,”江拂意轻笑了一声,甩了甩袖子,“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是要靠你自己去求的,若无这样的信念和决心,谈何理想,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