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体表没有外伤,那些阴毒的怨气和可怖的骨掌也都没有出现。
唯一的不对大概只有他的脸色漆黑如锅底,两条锋利的剑眉死死压在格外阴沉的黑眸上,薄唇也紧紧抿着,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山雨欲来之势,仿佛压抑着一场将摧毁所有的风暴。
梅涯九的心情自然暴躁不已,他本在阵法中沉睡,但中途因突然生出的心悸而惊醒,浓浓的不祥预感让他坐立难安。
一定是糖糖出事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全无依据的直觉作用下让他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而修士的直觉总是很准,梅涯九无法坐以待毙,立刻着手想办法破阵离开。
梅涯九清醒的只是神智,身体却因阵法的作用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灵力也同样无法动用。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成功脱离阵法,结果刚一找到小徒弟看到就是小徒弟自裁的场景。
当时梅涯九头晕目眩,万分惊惧下更是肝胆俱裂,他想也不想的出手阻止,救下了人他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但也仅此而已,回过神来他的心情依然糟糕透顶。
梅涯九的灵力顺着两人交握的双手钻入棠明辉的体内转了一圈,是检查也是治疗,见小徒弟身上没受什么重伤,他的心情才回暖了半分。
检查完之后梅涯九留灵力滋润棠明辉干涸的经脉,而后他强硬的将目露担忧的小徒弟扯到自己身后,顺便狠狠剐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之后再算账。
棠明辉被这一眼瞪得下意识收了声,那眼神实在凶得很,求生欲十足的当起了安安静静的鹌鹑。
眼里冒火的还有仇千丈,他看到梅涯九出现立刻强撑着站起,他站的笔直挺拔,精神抖擞的好似还能再大战三百回合。
但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罢了,实则外强中干,仇千丈必须扶着重剑以支撑身体的大部分重量才能站得稳当,不在仇人面前露出丝毫弱势。
外强中干的不止他一人,梅涯九也是强撑出的光鲜,他强行破阵而出自然不会毫无影响,他面上不露怯,实则没剩几分力气,和仇千丈半斤八两。
仇千丈目光阴冷,神情阴冷,他整个人都是阴冷的,他喉咙干涩发痛,声音也嘶哑难听,一字一顿地道:“梅、涯、九!”
梅涯九扫了一眼周围被破坏的看不出原样的环境,才将目光投向了衣衫褴褛,浑身狼狈的仇千丈,他仔细辨认了一会才认出这人是和小徒弟一起历练的朋友,没少给他心里添堵。
这两人怎么突然反目成仇了?
而且按理来说,仇千丈应当不认识他才对,但现在看来不仅认识,还对他抱有深仇大恨。
“你恨我?”梅涯九的声音同样冷飕飕的,好似冬日里刮过的寒风一样,黝黑的眸子里也漫上丝丝缕缕的杀气。
不论小徒弟和仇千丈中间究竟有怎样的纠葛,光他对小徒弟刀剑相向这一条就足够梅涯九起了杀心。
棠明辉看出师尊起了杀意,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梅涯九没有回头,只反握住小徒弟的手安抚。
仇千丈嘶哑的声音恨恨道:“是啊,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梅涯九双眼微眯,“奇了,我得罪过你?”
“五百年前,你杀了我的父母。”仇千丈脸色一沉,父母出事的那一天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满眼的红色刺的他胸口一痛,眼中的猩红更重了一分,“五百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替我父母讨个说法,也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梅涯九眉峰微挑,“你父母是哪个?”
他杀过的人可太多了,天知道仇千丈是哪个倒霉鬼的后代。
仇千丈被这一语气的神色铁青,他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血仇,仇人却全然不记得,再没有比这更气人的!
棠明辉见状连忙将仇千丈的身份告知于梅涯九,梅涯九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恍然之色,他目光复杂:“原来如此,原来是你。”
原来如此,仇千丈就是小徒弟的死劫所在。
没想到小徒弟的劫数所在竟然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心念电转间,梅涯九将所有的事都在脑海中串联了起来。
小徒弟出岛与仇千丈偶遇,而后小徒弟救护凡世的行为叫仇千丈心生好感,两人由此结交,之后的共同游历又加深了感情,这才有了仇千丈今天的不忍放水。
否则,若二人不曾结交,若二人的感情不够深厚,仇千丈就绝对不会留手,小徒弟也就必死无疑。毕竟客观来说,小徒弟的实力远差于仇千丈,他绝不会是仇千丈的对手,也正应了九死一生的死劫。
两人相识以后,死劫被化解,转为普通的劫数,而这次的劫数则因小徒弟的性格而来。
梅涯九暗自摇头,小徒弟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他是个好人。但凡他心肠硬一点,自私冷漠一点,少为他人着想一点,就不会走到偿命这一步。
但话又说回来,小徒弟若不是这样的人,这会怕是已经死在了仇千丈的剑下。
梅涯九将事情理的七七八八,中间只有一点漏了没想到。
酒楼的第一次相见、而后的仇千丈偏离了原定行进路线、第二次凡人城镇偶遇、乃至于当时棠明辉会想和仇千丈结交,这中间都少不得麒麟的祝福作祟。
若非如此,第一次见面错过以后便不会再见了,又哪里会如此顺遂。
在梅涯九琢磨着命运二字的时候,仇千丈的眼里也只有梅涯九,他的手攥紧了剑柄,因用力过大使得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重新崩开,暗红色的鲜血分成几道顺着剑柄弯弯曲曲的向下流淌。
气血翻涌下,一口污血堵在他的嗓子眼里不上不下,让他的口腔里充满了铁锈味,他就着铁锈味咬牙切齿道:“五百年了……当初,我父母究竟因何而死?”
真正的仇人就在眼前,但他灵力告竭在先,与棠明辉的约定在后,想亲手杀了梅涯九是不可能了,但至少……至少他还能求个真相,至少还能叫父母死个明白。
仇千丈私心里一直觉得父母之死是因为利益,毕竟他们这一族浑身上下都是宝,可若是如此当日不该放过了他,所以他想听梅涯九亲口说个明白。
梅涯九沉吟道:“现在的话,告诉你也无妨。”
棠明辉猛地看向梅涯九,“师尊——”
真相对好友来说沉重又残酷,一个世界存亡的大义压下,又该让他如何自处?他被困在仇恨中的五百年,为报仇而抛下父母的教导所做下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梅涯九直接抬手捂住小徒弟的嘴,“他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当然信不信由你自己。”
后半句是对仇千丈所说,仇千丈冷冷一点头。
梅涯九边捂着棠明辉的嘴边道:“五百……不对,还要更久之前,我预见到了世界末日。如果不加以干涉,这个世界必毁无疑,这片大陆上所有生物无一能存活。”
仇千丈瞳孔骤缩,身子也几不可查的轻颤起来。
他已预感到了些什么。
“而要拯救这个世界,改变它灭亡的命运,你的双亲就不可或缺,不得不死。”
仇千丈脑中响起一声嗡鸣,他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空间传来似的响起:“……就这样?”
梅涯九语气冷淡:“就这样,事情由始至终就是这么简单。”
他顿了顿,接着嘲道:“否则我闲的吗?无冤无仇的去杀了你父母给自己惹一身腥玩?”
棠明辉担忧地望着仇千丈,仇千丈沉默了下来,与其说是沉默更准确的说是空,空落落的仿佛他的灵魂已经从身体里离去,他忽地吐出一口血,“我父母知道吗?他们是自愿牺牲的吗?”
梅涯九瞥了心神崩溃了大半的仇千丈一眼,这会只要说出自愿两个字,就相当于否定了仇千丈这五百年的人生,不必再多说什么,他的信念就会自行崩溃。
但梅涯九不屑于这般撒谎,他如实道:“他们不知道,当然也不是自愿的。”
棠明辉费了半天劲可算扯下了梅涯九的手,喘着气补充道:“不是不想告知你父母,而是不能,有规则限制在。”
仇千丈双目无神,只道:“……是吗。”
他身上弥漫着更深的死寂,之前的他虽也瞧着丧失了活人气,但至少仍有汹汹燃烧的恨意在,这会却连恨意都消失不见。
杀亲仇人摇身一变成了救世主,还是救命恩人,仇千丈不得不承认他能活蹦乱跳五百年还得感谢梅涯九,否则这会早不知化作白骨多少年了。
救世是为大义,杀他父母的理由再正当不过,谁又能指责梅涯九呢?这事就是说出去,被戳脊梁骨的也是仇千丈,不论如何他都是既得利益者,报仇就好像过河拆桥一样。
一直以来的恨意也都站不住了跟脚,仇千丈一直坚信着父母是无辜被杀,他的报仇是合理的,是正义的。哪怕他为复仇而背信弃义,双手沾满血腥也是可以被原谅的,父亲和母亲也一定不会责怪于他。
可现在告诉他,不是的,完全不是那样。
杀亲仇人有着完全合理、正当的理由,正当到若是他的父母知晓会自愿送上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