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而又对小徒弟道:“不提未来的可能性,便说现在,凡修士各个可杀,皆有取死之道。你便是无缘无故杀了他,也完全不必有心理负担。”
刘贺冷讽道:“那你自己岂非也是如此?”
梅涯九神色坦然:“自然,只要有那个实力,败北身死我毫无怨言。”
他说的是心里话,所以每逢遇上有人对他喊打喊杀,他都不曾为此愤怒。便是有朝一日败于谁手,他也会坦然迎接死亡。
棠明辉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莫名的担忧与不安充斥他的内心,他紧张地揪住梅涯九的袖子:“师尊为何这么说?”
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知晓师尊过去都经历过些什么,总感觉他说的每一句都话里有话。
梅涯九安抚地握住他的手,沉吟片刻道:“这样好了,让你更直观地看到……”
他掐了一个棠明辉学习过的法诀,摄魂诀,可以查看被施术之人的记忆。
棠明辉眼前一花,便进入到了一小段记忆中。
刘贺手持三尺青锋,青锋之上雷电环绕,身披散发着淡淡光辉的法袍,身周还有其他法宝环绕。
嫉恶如仇的青年目光灼灼,他挥动手中的煌煌长剑,于雷火绽放中千里追杀一身披血袍的老者。
老者正是死于他手的血煞老祖,他明显不是刘贺的对手,只能不断狼狈不堪地逃窜。
老者身化血河,血河向前奔袭也是向前逃窜的过程,同时只要血河还存在一滴,他便永远不会死。
血河不仅可以吸收攻击,其中更有一个个手持法宝的白骨架冒出,悍不畏死地发动攻击,还有阴魂环绕其中,共同攻击敌人。
血河腐蚀性极强,落入其中的人与法宝都会在顷刻间被腐蚀同化,成为血河中的白骨阴魂的一员,为血煞老祖所用。
但这条过往战无不胜的血河却全然拿刘贺没办法,刘贺引动的每一击天雷落下,血河都会肉眼可见的蒸发缩小,白骨化作飞灰,阴魂在惨嚎中灰飞烟灭。
血煞老祖多年积累下自有底牌在手,他眼看着自己就要落败在一个年轻人手中,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底牌。
血河沸腾,倒卷顷天,所有白骨连同阴魂都和血河融为一体,令天地为之颤抖的可怖气势自其上散发而出,三者融合而成的至强一击,袭向刘贺!
刘贺眯眼看着这一击,硬接的话他也讨不了好。
他们此时正好追击到一处凡人城镇之上,他毫不犹豫将这一击引至下方城镇,四两拨千斤之下,自身以轻伤便换得了胜利。
事了,刘贺毫不留恋地离开战场,地面上一个巨大的深坑取代了原来所在的城镇。
他一战成名,声名鹊起下受到了热烈的追捧,人人交口称赞,看好他的未来。
至于消失的城镇?没人在意。
棠明辉不禁指尖战栗,寒意自足底席卷全身,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更是彻底颠覆了对刘贺的认知。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刘贺这般正义之士会拿凡人做盾?他甚至连一瞬的犹豫都没有,为人冷静果断,行动间毫不拖泥带水,他甚至不曾为此有过半点惭愧内疚。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活生生的一座城被从地面上无情抹去,天降横祸下,不知多少老老少少的生命彻底消失,连半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能留下。
灾难降临时,或许孩童们正跟着大人撒娇耍赖,青壮年们卖力工作,老人家走街串巷,同好友喝茶聊天,或许还有夫妇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城中人们安分过着自己的日子,他们做错了什么要逢此大难?又何其无辜?
棠明辉自记忆中退出后心神俱震,他黑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盈盈水光,声音艰涩:“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后悔了,我为什么要作死换青轴键盘,时速下降太痛苦了,搞得还有点内容今天都没写完,而且才用了三天就开始手腕疼orz
机械键盘买青轴一定要慎重啊啊啊!血泪教训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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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天下第一(十五)
这话问的奇怪, 在法术的效果下,刘贺也被迫跟着回忆了一遍,他立时明白了棠明辉问的是什么, 但同样无法理解他的反应为何如此大。
刘贺挑起眉头, 奇怪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自然是因为这是当时最省力的法子。”
棠明辉握紧剑柄, 手中的剑也颤抖起来, 发出嗡嗡的铮鸣之声,他激动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那么多人因你而死,你都不为此感到愧疚吗?!为什么你能够如此冷酷?这样的伤亡明明可以避免!”
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在看到一座城市消失以后也为之悲恸, 心头沉重。喉咙仿佛被扼住,感到窒息般的痛苦, 为什么他这个当事人反倒能如此冷漠平静?
刘贺拧起眉, 看他的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生物,“你可真奇怪,凡人算人吗?他们为我而死, 合该感到荣幸才是。”
棠明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凡人又怎么了?你能千里追杀邪魔外道惩恶扬善,同样会为无辜死去的修士愤怒悲伤, 那么这份感情为什么就不能分一点给凡人?”
他实在难以理解, 也由衷为这扭曲的冷漠感到恐惧, 不禁步步后退, 直到后背撞上梅涯九的身体。
梅涯九扶住他的肩膀, 暗叹了口气,心道今天给小徒弟的刺激估计太大了,他一挥袖便让刘贺晕了过去, 心随意动,转眼间便带着小徒弟和一个俘虏回了岛。
熟悉的雪山山巅,棠明辉转身将自己埋到师尊的怀里,两条胳膊也熟练地抱住身前人的腰,他声音沉闷:“他……明明并非无情之人,为什么会对凡人这么冷漠,那可是一座城啊,死去的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整整一座城市的消失……为什么他会如此矛盾?这实在太奇怪了、”
梅涯九安抚地拍拍小徒弟的背,他同样看了这段记忆但却没有半分动容,神色是不变的从容,声音平稳而冷淡:“答案很简单,这便是他的正确。”
“于修士而言,他们自然也有善有恶,也有喜怒哀乐,也会怜悯同情、悲伤愤怒。但这份情感都只针对于对等的修士,而与凡人无关。”
“修士自恃力量,筑基以后各个觉得自己脱离了□□凡胎,自此与凡人分割开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种。毫无力量的凡人在他们眼中便与花花草草、猪狗牛羊没有区别。”梅涯九有规律地一下下拍着小徒弟的背部,温热的手掌,柔和的力度,师尊的沉稳和熟悉的环境抚平了棠明辉内心的慌乱。
“就拿刘贺举例,他是标准的正道之士,热情又正义,富有同情心。他也会对凡人说说笑笑,彬彬有礼,但这份好就像凡人逗弄路边的小猫小狗,好坏全凭心情。心情好便友善以待,心情不好随手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棠明辉安静听着他接着道,“一座城市的消失,在他眼里就好似一座被毁去的蚁穴,凡人会在意一处蚁穴的毁灭吗?不会的,修士也同样如此。”
梅涯九垂眸看去,小徒弟还埋在他的怀里,只能瞧见乌黑的长发和发顶,小徒弟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修士要把自己和凡人分开?”
棠明辉抬起头看向梅涯九,色泽纯粹的黑眸里充盈着淡淡的茫然,下意识向梅涯九寻求解惑。
今日所经历的是他从未想过的,这样修真界也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他突地想到了什么,双眼微微睁大,黑珍珠似的眸子里升起一丝浅淡的希冀:“师尊……师尊就和他们不一样!那应当不是全修真界都是如此……如此毫无人性的吧?”
梅涯九在他期待的目光里微微摇头,棠明辉微怔,突然一阵大风吹动师尊的衣袍,银白长发也随风飘动。猎猎风声中,他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狂风险些揉碎了这一个字,叫棠明辉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听见。
梅涯九白皙的手掌握住小徒弟的后颈轻轻揉弄,目光却投向了无垠天空,他话音一转,提了个问题:“你知道求道的真正第一步是什么吗?”
这话棠明辉摸不着头脑:“筑基?”
梅涯九轻笑了声,很轻很短促的笑声,还没传到棠明辉的耳中便被风吹散。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小徒弟的答案:“错了,真正的第一步是斩尘缘、灭人欲。”
六个字叫棠明辉瞳孔微微一缩,梅涯九接着一派云淡风轻的解释道:“字面意思,想要入道第一步就要斩断和凡尘的牵扯,灭人欲灭的却不是七情六欲,而是对凡尘的牵扯留恋,以及喜爱与厌憎。”
棠明辉眼皮一跳,抓着他衣衫的手更紧了几分,叫衣衫上多出数道褶皱,梅涯九不以为意的细细讲道:“这是修真界万万年来流传下的规矩与仪式,他们相信如此便获得了超脱。与尘缘再无牵扯,往后便能更好的寻求得道成仙,反之则会蹉跎时光,拖累修行。”